待张芸芝歇下,宋乔鸢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卧房。
自预言得知她的结局,宋乔鸢便一直魂不守舍,只能在她面前佯装有把握,有信心治好她。
宋乔鸢将门拴上,转身倚着门,房内极静,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
她没有信心,一点都没有...
内心无比煎熬,如同躺在煎锅任人鱼肉。每当面对张芸芝,她就想说服自己,那只是个预言,只是个参考面板不做数的。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与张芸芝不过是萍水相逢,是肩头擦过便可再无交集的过客,她却心生涟漪。
忆起先前她在城外匍匐跪地,苦声哀求时也会替她心有不甘。
她的腿缓缓弯曲,脊背与木门摩挲,抱膝坐在地上。
良久,两声“咚咚”之音,拉回了她飞走的思绪。
“宋姑娘,我想同你说些话。”
她缄口不言。
“宋姑娘?”
……
屋内仍旧无声。
何昔也不急,又道:“宋姑娘,你在屋内吗,方才我收到了家书,信上说父亲未时便能赶到悠州,届时我便要回京了,”
“我身体有恙,不便见客,何姑娘你请回吧。”。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嗓音飘悠悠地回她,盯着地上的册子,心中不免升起怒意。
那是改命系统解锁时自动获取的奖励,把它吹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所取之名也是相当装,故名叫生缘簿,非说它的威力堪比神仙掌管生灵的生死簿,里面记载了所有毒药以及解法,甚至曾吹嘘上一个得到此至宝的主人用它将已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
先前她总觉得系统吹牛,可适才却还是将生缘簿从头至尾翻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她翻了个白眼,系统在她心里已经凌迟千百次了。
宋乔鸢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生缘簿放回自己袖中,屋外不断有絮絮之声涌来。
“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在回京前叮嘱几句,莫要去查张文韬,悠州是块烂骨头,也莫要费尽心思去救那些难民,否则引上性命。”
宋乔鸢淡淡地回应她。
何昔欲转身离去,猛然间想起什么。
“悠州贪官横生,践踏人命,张芸芝的死是必然,你无需因此自责,节哀顺变。”
她离去时,宋乔鸢亦始终未踏出门槛。
空气中弥漫着缕缕金丝轻捷得从窗棂跃下,慢慢笼着宋乔鸢。
脑袋从臂弯抬起来,许是压到了眼睛,双睫不停扑闪,双手撑地,起身来到窗前支起窗。
日入中天,有丫鬟前来通报,前厅备好了饭菜,请她前往用膳。路上她遇到了张芸芝,脸上灰尘净褪,额头和嘴角残留顽固的疤痕,脸颊饥瘦皮肤黝黑,神色极差,却似下秒将归天。
宋乔鸢扶着张芸芝,来到前厅,一路无言又心知肚明。
圆桌摆列着玉盘珍馐,菜品多大十几道,五味俱全,站在屋外都能闻着味儿。
张文韬坐主桌,何昔则坐于他右侧。
“宋姑娘来了,入座吧。”张文韬伸出左手,示以请。
依言,她领着张芸芝坐于左侧,席上静默无声。
席间,先前的小厮进来通报,与张文韬低语几句,随后张文韬赔笑,躬身道:“抱歉何小姐,这不公务实在是堆积如山,在下招待不周,明日定当好好招待诸位。”
宋乔鸢目光随他匆忙的步伐跟去,心中暗笑,他一介刺史的公务怕是比皇上还多,上午就借公务之由离去,这会儿午膳期间又离去,什么事这么着急,连饭都不能吃。
张芸芝吞了口唾沫,早已被面前各色美食菜肴惊瞎了眼,她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多美食。
何昔见状,道:“张姑娘,不必拘束,想吃什么便吃吧。”
她的肚子早已惊雷打滚,闻言便放心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太久太久未曾饱腹,原以为生前会活活饿死未曾想却能在临走前尝到如此珍贵美味的肴馔。
张芸芝此刻突然觉得无比幸福,不禁留下两行泪。
宋乔鸢回神,便瞧见身旁如饿狼似虎大口吃着饭菜的张芸芝,轻轻抚着她瘦弱的脊背:“慢点吃,不会跟你抢的。”
张芸芝却突然回首,无厘头道:“咸的。”嘴角浮现出深深的酒窝。
宋乔鸢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泪。
“那好吃吗?”
张芸芝摇头又点头,咸的发苦的泪水她吃了数十年,很难吃很难吃;美味佳肴她却是第一次吃,却未曾料竟这般美味。
宋乔鸢神色认真:“食不果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迎接你的是勃勃生机的未来。”
“对啊,你还有着大好风光,切莫轻言放弃自己。”何昔附和。
张芸芝知晓他们是为了宽慰她而说的漂亮话,她从未奢想过还能过上好日子,能在死前吃上一顿饭就已是上天恩赐了。
她笑着开口,话却咽在肚子里,腹部蓦然像被人踹了一脚,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恶心的酸味爬上咽喉。
还未等她踏出门槛,咽下肚的饭菜此刻却马不停蹄从口中吐出。
她瞬间涨红脸,一时无措,却也顾不得羞耻,胃里仍旧绞肉般的疼,她捂着腹部,额头早已冷汗淋淋。
二人顿然面露忧色。
宋乔鸢轻拍她的背。何昔旋即下位来到她身侧,语速略快:“张姑娘,你怎么了?”
宋乔鸢拉过她的手腕,顺势食指与中指按在腕内筋脉上,脸上愈发阴沉。
厅堂内静得出奇,唯留下张芸芝极快的喘息。
她反握住宋乔鸢,额头直冒冷汗,唇瓣发灰,有气无力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宋乔鸢一怔,眼睛不动也不眨,失神地点点头。
她早已被判死刑,如今亲自确认反倒感觉浑身轻快,比往日都更要轻松。
可她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何昔瞟了眼一大桌的好菜,又看向宋乔鸢。
宋乔鸢会意,拿出一根银针戳进菜中,可并未有任何变化,眉头慢慢往中间靠拢,百思不得其解,遂又探了探脉。
“你的身体受不了,”宋乔鸢解释,“往日里吃的都是糠水粗粮,如今突然吃上大鱼大肉会引起身体强烈的不适,若体质略微强健一点都没事,可你的身子落下病根,久难痊愈,加之早已行将就木,这会加快你的死去。”
她不知不觉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冷笑自讽:“我就说嘛,我生来就不是能享福之人。”
何昔一时凝噎,此刻再多的安慰都只是徒劳。
蓦然,张芸芝咳出一口黑血,未等二人反应,向后倒去。
二人连忙将她扶上榻。
何昔出门处理后事,而她则在床前守着张芸芝。
待张芸芝醒来,早已暝色幽暗。血色的脸早就变得苍白如纸,一瞬之间苍老十几岁般,气虚微弱,唇角轻轻翕动。
“宋姑娘,我死后可以将我和阿婆埋在一处吗?”
“好。”宋乔鸢亮眸怀伤,点点头。
“只可惜我死前不能见到我的母亲。”
宋乔鸢蓦然抬头,惊问:“你还有母亲?”
张芸芝勉力点头:“我丈夫的阿娘,她这个老夫人很犟的呦,一心想找回自己的孙女儿就和阿婆一样...”
她语速极缓犹如溪水般静静流逝,屋外冬蝉低鸣,宋乔鸢握住她的手,等着她的下闻,空气间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心中突然砸下一重烙铁,像是彼此间心灵感应的称突然向一侧倾倒,她猛然抬起头,却发现张芸芝早已昏睡过去。
“张姑娘。”她轻轻拍了拍张芸芝的胳膊。
心头的心脏却像击鸣鼓般催促着她:“张芸芝,”她的声音有些重,摇晃的动作也加重了些。
可是榻上的人纹丝未动。
宋乔鸢的眼睫乃至瞳仁都轻轻发着颤,呼吸声在此刻显得格外艰难,“张芸芝,你醒醒,你不报仇了吗!你不该报仇雪恨吗!”
嗓音突然响彻整个厢房。
张芸芝仍然未有反应。
她不安的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一股酸涩涌上来淹没她,粗重的呼吸渐渐加快,宋乔鸢将两指按在颈动脉上,却像一盆冷水浇灌,她不信邪拉过她的手再次号脉,可却无法改变事实。
张芸芝死了。
次日,晨曦东升,日上三竿。
何昔进来时,宋乔鸢失魂落魄趴在张芸芝跟前握着那早已凉却的手。
丧事结束的很快,何昔知晓此刻的她更需要冷静,便回到自己的厢房,而宋乔鸢丢了魂似的摇摇晃晃摔在榻边。
回来的路上,她瞧见三俩赤脚行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沿街乞讨。
道上人烟稀少,无人理睬与施舍他们。
整个悠州吃饱穿暖的只有张文韬,她不甘,他的万贯家财都是榨干悠州的百姓才得来的,寻欢作乐更是踩在他们的脊梁骨上。
宋乔鸢跌跌撞撞来到窗前,仰起头享受暖阳的拥抱。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府外凭着先前的记忆寻到方才的爷孙俩将带来的馍和饼以及水赠予他们二人。
爷孙俩眼含热泪道了歉,宋乔鸢仍忧心忡忡回了头。
“叮!支线任务完成10%”
“这才多久不见宿主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您终于想通想改变这些人的命运了吗?”系统又讶然却又欣喜雀跃。
“我做不到,我没那么大志向改变他们的命运,那样的壮举我做不到,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回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况且你也只是让我救他们,他们今后如何是他们造化。”
宋乔鸢的步伐越来越快,心中有种闷闷的胀胀的感觉,她也并非是冷漠无情之人,看到百姓疾苦她也会同情心疼,可正如方才所言安安稳稳的回家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系统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宽解道:“哎呀,主线任务不就是让你救他们的吗,若不是你给予他们吃食那他们将一直挨饿,那顿饭对他们已是救命,况且先前你为他们所算的命无形中也改变了许多家庭悲惨命运的轨迹,你并不需要太过自责 ”
“想不到你一个冷冰冰的系统还会安慰人。”
“不把你哄高兴了,那我业绩怎么办。”系统无奈抱怨。
宋乔鸢笑了笑:“你这样嘴里没个把门,其他系统应该很不想同你共事吧。”
系统气的哑口无言,磕磕绊绊的说:“你你你,怎,怎么可能,我人缘可好了。”
越往外走难民会多一些,他们畏畏缩缩地游荡在渭阳郊区内,饿狠了便会去苦求守卫,得来的不是谩骂便是拳打脚踢。她即使看到了却也未曾阻止,既是不愿也是没有能力,她迅速塞了些干粮与水便匆匆离去。回府的路上也会遇到些老弱病残,若是小病还可帮着医治,大病则爱莫能助。
不知不觉间便看到府门,腿刚往前伸却又收了回来。
刺史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宋乔鸢躲进巷子内,小心地探出头盯着门前的动静。
张文韬身旁的小厮小跑出来,站在马车旁请车内男子下车。余光瞥到左耳那抹鲜红后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将他请进角门。
她吓得收回脑袋。
严煦左耳的伤先前见他就觉得奇怪,前世他的耳朵是被宋乔鸢在京都郊外一间废弃商铺内咬坏,可如今又是被谁咬坏的。
“系统,“她赶忙问,”原丞相女如今落水了吗?”
“稍等宿主,我去查一下。”
其实对于原主,宋乔鸢知之甚少,连她的名字也不清楚,自穿到她的体内府内所有人都默认乔鸢就是原主,甚至身边从小跟随的丫鬟也对从前之事闭口不言,对于自家姑娘性格大变亦未有任何举动,宋家所有人皆默认原主就是宋乔鸢。
“查到了宿主,原丞相女名唤宋知翮,按理你穿越不久她就该溺死了,可不知为何掉进水里后竟自己爬了上来。
“落水一事后她一反常态,敢于反抗自己的父亲,不在像之前一般低声下气,府里的下人对她格外恭敬...”
“重生还是穿越?”宋乔鸢忽然问。
“这个我不敢确定,不过她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得知,我只能查到这些。”
严煦的耳朵是被她咬伤了吗?
所以虽然她二次穿越了可剧情还是不变的吗,那么按照时间线严煦现在应该是楚卿珩的门客吗?
宋乔鸢烦闷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思绪都晃出去。
想的她头都疼了。
“宋姑娘,你在这做甚?”一只手搭在宋乔鸢肩上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