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草木,淅沥萧萧。
假山间的空隙传来低低的呜咽声,青石砖中大抔大抔的叶屑惊起。
何符阳手中拿着狐裘,身旁的张文韬对他说着恭维的话,他敷衍回了几句,双目却一直瞧着西厢房的方向,未时,远处的何昔疾步朝他走来,脸颊和鼻头被风吹的通红。
他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兽毛将她的小脸裹着,迫不及来的温暖涌上来,何昔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何符阳身后一个约莫四十来岁长相和善的中年人把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何昔。
“多谢刘叔。”嗓音悉数埋进狐裘里有些闷闷的说。
何昔转身拉过青荷的手一同放在汤婆子上暖着,何符阳见状说:“你们俩快到车里待着吧,外面冷,别冻伤了。”
何昔摇了摇头:“不妨事的父亲,对了我想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我带她来见您。”
何昔欣喜地向宋乔鸢的屋子看去。
宋乔鸢神色闪烁,避开她的目光。
好其乐融融啊。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忍不住亿起自己的父母,先前母亲总说她赖床,可这样的声音她再也听不到了;父亲会在做家务时顺带指责她的东西丢三落四,如今也是听不见了;可口的饭菜也吃不到了。
何符阳这才瞧了眼张文韬,上下打量一番正色道:“圣上如今非常重视难民的境况,特命各州刺史捐募不少衣裳粮食以及草药,不久便会送达。你务必将这些都发放下去,全都落实到百姓手里。”
张文韬点了点头连忙称“是”
“我们这些父母官为的就是保百姓安宁喜乐,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你有这份心仕途定然节节高升。”何符阳拍了拍他的肩头,神色又悄然望去何昔的方向。
何昔一路小跑来到西厢院,青荷在身后追着口中喊着让她慢点。顿然,撞上自家姑娘的背,抚着脑袋顺着何昔的目光看去,只见宋乔鸢背着包袱推开门。
“我要走了。”宋乔鸢粲然一笑。
“去哪。”
“走到哪算到哪。”
宋乔鸢轻飘飘说出口的话,却似一击重锤敲在她的心头,连同耳畔也隐隐传来震颤。回去的路上也久久未曾回过神。
青荷在一旁用胳膊碰了一下何昔,这时她才回过神向父亲介绍起宋乔鸢,她眉眼弯成月牙,像是打开了话匣,如同冲开堤坝的洪水一下接一下涌出。
何符阳温和地笑着,上下扫视了一眼,垂下眸遮住眼底轻蔑,温声道:“宋姑娘,家父可是在京中任职,不如便同我们一道回去,日后何昔也可去你府中玩上几日。”
宋乔鸢咽了咽口水,慌忙地眨着眼,眼神乱飞不知看向何方。
何昔瞪了一眼何符阳才住口,无措地瞥了眼宋乔鸢。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何昔替她解围,道:“哎呀,阿爹你问这般细致作甚,女儿是想和乔鸢做朋友又不是和他爹做朋友。”
何符阳食指屈起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无奈笑了笑。
何昔这才松口气,此时宋乔鸢同她匆忙道别。临走前何昔拉着她的衣袖出了府,青荷不知何时前来一匹马站在门外等着他们二人。
原是将她的马一同带了回来。
她一时有些感动,临行时与何昔相拥后上马一路朝城门外去。身影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在眼前,她坐上马车前吩咐车夫告知了何符阳。
刚才的话一直萦绕在何昔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走到哪算到哪吗...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自小爹娘不允许她有容错,且生在京城就不允许有错处。那是与权利接触最深的地方,时不时还会有宫中晚宴邀请,若是攀上皇家更是飞黄腾达。
所以琴棋书画皆是基础,对于骑射她也要擅长。
何昔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脚,脚跟落地脚尖抬起,脚尖点地脚跟抬起,看起来灵活可却像被麻绳困住了似的连寸步都走不了。
她落寞地靠在窗边,窗幔轻轻翻身,钻进几簇稀碎的风。
宋乔鸢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嘴前呼了呼窃取一丝温存。
渭阳城门管的极松,并未耽误多久便出了城,她勒马慢下脚步,想起张芸芝和刘青兰又掉头去城内买纸钱,绕了很久从城南至城北竟只有一家在卖,她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去了她们的墓地。
她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拿着纸钱,火焰张着獠牙吞下去。焰火映着她的脸颊,火势凶猛,宋乔鸢眼中酸涩,口中喃喃自语。
“我会给你报仇的,只要我有能力定让所有人看看他的嘴脸,还渭阳百姓一个真正的父母官。”
冷风连绵含着这句话远远飘着。
从日上正头到日落西下,宋乔鸢一路上思绪胡乱飞着,什么都想了一遍。
她一直是个多疑又纠结的人。何昔也好,谢亭微也罢。她总觉得何昔对她太过好了些。
她不明白为何谢亭微会对她此般维护,两个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展现出莫名的善意。但是下一秒又反驳自己,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女对二人毫无利处。
此时系统很有眼色的跳出来。
“可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宋乔鸢无奈轻笑,敛目低头。
这些问题就像夏日蚊虫一般一直在她心头徘徊不去,郁闷不已。
冷风拂面,吹得她双眼睁不开,将她的心事也理清了些。
她想为张芸芝报仇。
其实她本可以不帮张芸芝报仇,她们本就是萍水相逢,帮了她反倒给自己摊上一堆麻烦。可她目睹了一切反倒不能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
慢慢地,马停了。只见牌匾上写着“临水县”三个字。
宋乔鸢环顾四周,有些怪异,路上沿街乞讨之人比渭阳少了一半不止。
守卫严谨,百姓进出也颇有秩序。
宋乔鸢试探性地问:“系统,这是悠州中心的一座县吗?”
“太聪明了宿主!你猜的简直就是正确答案。”料到宋乔鸢想说他,他这才收起嬉皮笑脸,道,“竹坪位于悠州正中,想必你也看到了基本没什么丘陵,可谓是地段极好。”
“听竹坪百姓传言竹坪县令为人宽和,心地仁善,对待百姓也是极好。他和张文韬倒是彻头彻尾的反义词。”
“那为何他不是悠州刺史,不是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吗?”
“哎,不就是权和钱这二字的事嘛。”
“也对,毕竟皇帝都不是个好皇帝,底下的官估计也慢慢腐烂。”她眸子一转,又说,“那大理寺卿呢他不是该监察百官吗,难道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又猜对咯,朝中的事错综复杂,他们具体怎么样我也查不到,只不过大理寺卿一直没有战队任何人,导致他在朝堂举步维艰。”
宋乔鸢点点头,下了马牵着缰绳进了城。
道上不似渭阳那般凄凉,商铺大开,路上随处可见摊贩吆喝,行人面带欢笑,步履缓慢并不着急赶路,安心逛着。
路上行人看到乞讨之人会施舍一块干囊仅此而已。
临水百姓过得安乐,却仍旧改变不了百姓食不饱饭的现象。
大多数行人衣衫缝着布丁,麻布鞋薄而透。两颊和眼珠凹陷,眼窝发黑,神色涣散,脚步虚浮,毫无半点生机。
吵嚷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道少年尖利的喊声,声嘶力竭。
“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郎中啊!”
宋乔鸢闻声瞧去,百姓们将声源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在一旁寻到遮的不严实的缝隙拨开人群钻了进来。
只见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头轻拧、六神无主地跪坐在地,怀中躺着位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妇人。
哭声凄异,哀转久绝,惊的地上尘土都翩翩起舞。
百姓们为之动容,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可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宋乔鸢眨了下眼睛,挪了几寸步,往身旁正在说书的大爷凑了凑。
“哎呀,这个姑娘呀一心说自己是个将军,一直想要参军,这不受了罚被赶了出来。后来一路流浪来到我们这遇到那个老妇。”说罢他又往人群里缩了缩,压低了声,用手指了指脑袋,“那老妇脑子不好,遇到这个姑娘就一直说她是自己的孙女,缠了人家姑娘好几日,那姑娘也是看在她一把年级心软了才一直陪着她摆摊说说话。”
另一旁的大婶听完连连点头:“她认错孙女儿也正常,这老妇我认识跟我住同一条街,她丈夫因为吃不饱饭生了场重病没多久就死了。她女儿本来身体就不好,一到冬天就更是难挨,结果也走了,接二连三失去亲人换做谁都会受不了,就剩她和孙女儿相依为命。”
她刚落下声音,又有一位中年妇人出了声。
“你不知道她家有个新妇吗?据说她家新妇前几年去悠州省亲却再也未曾回来,他儿子不放心就跟了过去,”她语气微扬,故作卖弄,“哎你们猜怎么着都一去不返,就剩个孙女了。”
“听说她孙女也一心想要参军,要我说这个世道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参军呢。”大爷又道。
“那她孙女呢?”
“她一心想着参军,结果一去不返,估计也是死了吧。”
宋乔鸢有些喘不上气,一股气堵在心头。
天下贪官皆兴乐,天下百姓无不苦。
凭什么他们能赚的半生不愁,逍遥在世好些年,凭什么厄运都往苦命人心上钻。
“为何不叫人寻郎中啊?”宋乔鸢忍不住说书大爷。
“姑娘外地来的吧,临水几乎没有郎中连医馆都甚少,别说临水了,整个悠州都不见得有几个郎中。”
“这是为何?”
“先前悠州郎中本就少,有的早拖家带口走了,毕竟谁都不愿待在这,有的则是留下来继续给我们大家医治,甚至有些时候会主动给乞丐瞧病,可现在却被我们那位父母官,以自己难以入睡为由将郎中都请到他府里去了。”
宋乔鸢闻言往前走了几步。
“你若信得过我可否让我瞧瞧,医术我也略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