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

    “有事?”

    “没什么,车里有些气闷。”袁微识摇摇头,小心觑了一眼徐乱的表情,“听闻边疆风光旷达,与江南迥异。我一路颠簸,还未好好看过。大人久居此地,可否为我说说?”

    徐乱沉吟片刻才开口:“你大概不会习惯。除了风沙,就是冻土。开春化冻时,气候好,很适合练兵,但短得很。转瞬到了夏天,太阳又干又毒,偶尔也有暴雨天。至于冬天……”

    他瞥了一眼光亮的天际和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就像现在这样。之后只会更冷,等下了雪,车都走不动。”

    “我听说有一种草,叫乌拉草,效果神乎其神,塞在鞋子里非常暖和,可是真的?”袁微识顺势接上。

    “呵!”徐乱失笑。

    “哪里来的神乎其神,只不过是穷人没办法罢了。若是有貂有棉,谁会用乌拉草呢!”

    袁微识低头赧然一笑,“是我没见识了。燕王殿下雄才大略,德政所及,万民如亲。假以时日,必定比屋可封。”

    徐乱沉默地点头,并未接话。

    袁微识眼波流转,继续道:“都说北方荒凉,我倒不这样想。

    “在京中时,每逢年节,总能见到北边送来的贡品或是商队带来的稀罕物。雪蛤,鹿茸,皮草,人参,俱不是凡品。”

    徐乱的目光落在袁微识脸上,没什么暖意,反而沉沉的。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冰凉,“都是从辽东的林子里,或是更远的东北山地猎来。是好东西,可惜了。”

    袁微识目光下放,徐乱右手拉缰绳,左手捏紧了鞭子,手指透出一股白来。

    他大概是在为东北生气吧。

    幼帝削藩,北部防线收缩,东北地域扩兵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反而控制更少了。

    而袁绅也正是因为反对贸然削藩才获罪的。

    袁微识咬住嘴唇,不想现在提起这个。

    “我听闻商队络绎不绝,不知可经过嘉峪关这边?”

    “辽东商队走的是东路,绕远,且关卡重重,税赋也重。”

    徐乱一边说一边用鞭子随意扫过身边蒿草,“若能从西路直下,路程能缩短大半,损耗也小。但西路——不太平。”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时常有小股的鞑子游骑出没,杀人越货,抢了便跑,钻进茫茫草原,难觅踪迹。”

    袁微识心中一动,想起沙河驿上那皮草商人的话。

    那商人说互市将开,商路会更繁荣;而徐乱此刻却直言西路梗阻,盗匪横行。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让她心底泛起一丝疑虑:商路不通,究竟是谁在真正掌控,又是谁在暗中阻碍?燕王治下,竟也有令不行、禁不止的盲区吗?

    她按下疑惑,轻声安慰道:“守备也不必过于忧心。燕王殿下雄才大略,治下北疆日渐安稳,百姓也能安居。假以时日,扫清这些疥癣之疾,互市必然能顺利开办。到那时,商路畅通,货殖繁盛,于国于民都是大利。”

    徐乱哼了一声:“大利……也得看是谁的利。”

    徐乱重重鞭过一丛蒿草,草丛里呱呱飞起两只大鸟。

    他回头看袁微识:“抱歉,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是我冒昧打探了。”

    “我以为你该不爱听这些。”徐乱转过头,目光炯炯。

    那你以为我应该爱听什么?风花雪月,弹唱小曲儿吗?

    袁微识欲言又止,把话咽了下去。

    “你说的,我爱听。”

    徐乱笑了笑:“那些鞑子,散则为民,聚则为匪,背后是谁的影子倒也不需提。光是驱赶剿灭,治标不治本。若能——”

    袁微识接过话头补充道:“若能灭了他们,或者至少也得与能说得上话的人谈,划定界限,开放互市,各取所需,待到他们看到利益,才能真正绝了这匪患。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徐乱放声大笑。

    袁微识也微微笑起来:“若能互市,自然是极好的。草原上皮毛、牲口极多,他们也需要我们的茶叶、布匹。等什么时候开了,还劳烦大人带我去长长见识。不知我们沙河驿的百姓与军户们,可否分一杯羹?”

    徐乱看向她,见她长睫微颤,侧脸在晃动的车帘光影里十分柔和。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也温柔起来:“北地虽冷,却也辽阔。待你住久了,便会发现另有一番气象。等冬日下了雪,天地皆白,那才叫壮阔。雪地里还有兔子,长雉,日后打来给你吃。”

    “好。以后日子还长着,你可以带我慢慢看。”

    徐乱对上袁微识笑意盈盈的双眼,呆了一呆,飞快转过头去。

    袁微识正想再问些本地风物,拉近关系,徐乱却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咳,那边,看到那片矮山了吗?叫秃岭子。背面沟壑深,以前常有小股游骑藏匿。”他用马鞭指了指远方一道起伏的黑色轮廓。

    “更北边,视线尽头那片灰蓝色的影子,就是黑风峪的外围山林。山高林密,这个季节大雪封山,路很难走。”

    袁微识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觉得天地苍茫,一片肃杀。

    这与她以前见过的,简直是两个世界。

    她正暗自唏嘘,忽听徐乱又道:

    “你若愿意,开春也可去看看关口。站在边墙上面,能看到很远。”

    袁微识静静听着,心中那点昨日因争执而生的郁气,忽然就散了。

    “好。”袁微识这次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我等着大人带我去看。”

    阳光恰好掠过云层,洒在她含笑的眉眼上,徐乱看得怔住,竟忘了移开视线。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寒冷的空气!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紧接着传来!

    驾车的老兵一声未吭,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向旁歪倒,心口处赫然插着一支仍在颤动的羽箭。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在地上洇开。

    “有敌袭!护住马车!”徐乱的怒吼几乎与箭矢同时响起!

    他反应快得惊人,在箭矢发出的瞬间已猛地一踹马镫,整个人如猎豹般扑向马车方向,同时腰间长刀已然出鞘,带起一片雪亮寒光!

    “嗬!”

    黑风久经战阵,亦是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恰好踢开了射向车厢的另一支冷箭。

    箭矢被深深打在地上,钉入地里。

    “啊!”袁微识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抓住车厢。

    “趴下!别出来!”徐乱大喝,跃至车辕,一把将袁微识死死按在马车地板上,同时反手挥刀格开第三支射向马匹的箭!

    然而,敌人的攻击并未停歇。

    “嗖嗖嗖!”

    又是数支箭矢从两侧的土丘枯草后射出,目标明确,直指马车和徐乱仅有的两个护卫。

    草丛里窜出六七个蒙着面的人,衣着皆灰扑扑的,看不出来历。

    他们挥舞着弯刀,和射来的箭矢配合着冲了过来。

    “保护大人!”两个护卫武艺也还不错,拼命挥动腰刀,打断了绝大多数射来的箭。

    但袭击者显然早有准备,且人数占优,箭矢刁钻而密集。

    一名护卫格挡不及,被一支箭矢射穿了肩膀,痛呼一声,一把弯刀随后紧跟着凿入他的咽喉!

    他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刀当啷落地,身体晃了晃,重重栽倒。

    另一边,一柄从侧面土坡后猛然掷出的弯刀旋转着飞来,劈入另一个护卫的背上。

    转瞬之间,两名护卫尽数战死!

    徐乱猛地一脚踹在车辕上,借力弹起,扑入已冲到近前的七八名敌人之中!

    袁微识只觉眼前一花,冲上来的一个蒙面人已然毙命,温热的血点甚至溅到了车窗帘子上。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她,她只觉心跳骤停,手脚一片冰凉。

    车厢猛地一震,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一声惨叫贴着车厢壁响起,随即重物倒地。

    耳边是箭矢不断钉入车壁的“夺夺”声、马匹受惊的嘶鸣、怒喝对打的声音,以及徐乱收刀冷哼的声音。

    袁微识紧紧咬住嘴唇,口中一片腥气。

    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外面的血腥味也弥漫开来。

    徐乱放长了呼吸,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缓缓渗出。他轻轻弯腰,从脚下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长刀,眼神锐利,扫视四周。

    袁微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发现车外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风声和马匹不安的响鼻声。

    “咻!”

    又是一箭!这一箭直接穿透了车厢,险险擦过袁微识的头顶,钉在她身后。

    袁微识一动不敢动,冷汗湿透了里衣。

    顺着箭矢的方向,徐乱手中的长刀瞬间甩出。这一甩力道大的惊人,又快又疾,直直甩出去十多丈,只听得噗嗤一声,一个人应声到底。

    另一支箭也疾疾射了过来。

    他猛地矮身,捡起地上死去亲兵掉落的一张骑弓和一壶箭,就地一滚,躲到了马车车轮之后。

    “咻!”

    一支箭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射过,深深钉入车轮,木屑飞溅。

    还有一个弓箭手!藏在东北方向的土坡后面。

    徐乱背靠着车轮,深吸一口气,快速判断着形势。

    对方藏在死角,他若冒头,必成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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