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他贴着车厢,微微转头看向地板上的袁微识。她脸色惨白,微微发抖,手中紧紧抓着一把从旁边尸体上捡过来的弯刀。

    看到徐乱转头,她眼神亮了一下。

    “还有一个弓手。”徐乱用口型告诉她。

    “躲起来了,别出声,别动。”

    袁微识轻轻点点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寒风卷着血腥气灌入车厢,冰冷刺骨。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时辰。

    徐乱静静靠在车前,仔细扫视四周。

    蒿草随风摇曳,万籁俱寂。

    敌我双方都在等待,等待对方先露出破绽。

    袁微识耳边却隆隆作响,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她挪动眼珠,徐乱肩膀上醒目的血迹刺得眼睛生疼。

    又崩开了。

    白包扎了。

    袁微识心中跳出第一个念头。

    血流多了,会不会头晕?

    她努力抑制住胡思乱想,也微微抬头搜寻蒿草里的动静。

    就在这时,她无意间扫过散落在一旁的镜奁。

    那是前日小萝卜送给她玩的小镜子,背后刻的小兔子惟妙惟肖。她觉得有趣,想带着送给昭明玩。

    这面磨得光亮的铜镜从奁盒中滑出了一半。

    她缓慢伸出手,将小兔子铜镜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看向徐乱。

    徐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身体微微调整,长弓悄然拉开,蓄势待发。

    袁微识深吸一口气,将镜子调整好角度一点点伸出窗口。

    铜镜微微晃动,映出枯草、蓝天、土石的映像……

    找到了!

    镜子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半蹲在土坡后,一张弓已然拉满,箭尖正死死地瞄准着马车方向!

    同一瞬间,那弓箭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微调了方向。

    袁微识猛地将镜子向上一抬,一道刺目的反光瞬间晃向土坡后!

    那弓箭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一晃,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扣着弓弦的手指一松!

    “咻——!”

    箭矢离弦,却因这瞬间的干扰失了准头,擦着车厢顶部飞了过去。

    “咻——!”

    相反的方向,徐乱也射出了另一支箭!

    袁微识只看到一道寒星掠过,徐乱放开了拉弓的手。

    他并没有立即去查看去看箭的那头,而是端着弓,绕马车走了一圈。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从土坡后传来,重物倒地。

    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徐乱巡视过后,左手执刀,回头看向依旧趴在地上的袁微识。

    四目相对。

    徐乱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一下她冰凉的手腕。

    “没事了。”他低声道。

    袁微识借着徐乱的手爬出车厢,旷野的风吹过,满地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抱歉,吓到了没有?有没有伤着?”

    袁微识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

    徐乱微微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信号弹,一道醒目的红光直冲云霄。

    “他们见不得人,暂时不会再过来了。我们要在这里等着,这些尸体要带回去让仵作查验。还有——”

    徐乱缓缓走到两名牺牲的护卫面前。

    “我要把他们送回家。”

    他伸手轻轻合上护卫的双眼,回头看向袁微识。

    “抱歉,不能陪你回门了。”

    袁微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摇了摇头。

    “我陪你一起去。”

    **

    没等一会儿,徐乱麾下的援军就赶到了。

    带队的正是李严,他一声令下,士兵们收敛遗体,搜索可能遗留的线索,动作迅速而有序。

    袁微识站在车旁看着,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十分想吐。

    徐乱简单对李严交代了几句,走到袁微识身边:“我先送你回府,袁家那边,也派人去说一声,省的他们等着。”

    回到守备府,徐乱将袁微识送至院门口,并未下马。

    “你好生歇着,”他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我需立刻回营。虎子他们留在这里,你放心。”

    “等等!你的伤——”

    “无碍。张大夫在。”

    说罢,他调转马头,带着护卫卷起一阵尘土,疾驰而去。

    袁微识站在大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王姥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夫人,先进屋吧,喝口热茶定定神。”

    回到正房,袁微识捧着王姥姥递来的热茶,指尖却依旧冰凉。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王姥姥,军中对战亡的士兵,可有抚恤定例?”

    “这我可不太清楚,得叫虎子来问问。”

    虎子和赵大勇也已到偏房整饬,王姥姥无奈,只得叫小萝卜去叫人。

    袁微识第一次感觉到,府里人手少,处处不便。

    加丁进人这件事,要提上日程。

    她低头闻茶香,却一阵反胃,方才压下的血腥味再次涌上,她猛地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发冷。

    “夫人!”王姥姥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袁微识摆摆手,脸色愈发苍白,“只是想起刚才,胃里有些难受。”

    她按着胃,想起徐乱刚才冷静的模样。

    他十二岁上战场,也曾经这样过吗?从一个孤儿爬到如此高位,要跨过多少尸山血海?

    袁微识舔了下刚刚被自己咬破的嘴唇,一股血腥味再次袭来。

    徐乱当时应该比她现在更害怕吧。

    虎子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虑。

    “夫人!”

    “回夫人,抚恤一事,军中章程按制,阵亡兵士抚恤银二十两,若有家眷,年节亦会有些米粮抚慰。驾车的刘老哥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那两位弟兄,赵五家中尚有老母,钱六去年刚娶了媳妇,儿子不满一岁。”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

    袁微识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好像落入无底洞。她亲眼看着他们为保护她而死,留下了家中妇孺,只得了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够吗?”她喃喃道。

    虎子低下头,小声道:“弟兄们都是穷人,有这二十两,也能买个四五亩地。”

    袁微识垂眸想了想:“我可以去他们家看看吗?”

    王姥姥瞥了一眼虎子,忽然插嘴:“夫人心善。定例是死的,人情是活的。若夫人得空,自是可以。”

    这正是袁微识所想。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阿识!我的阿识呢!”是袁老夫人焦急的声音。

    “长姐!”

    袁微识一怔,忙起身迎出去。

    只见老夫人被文柏搀扶着,两人竟是搭了邻居的驴车匆匆赶来了守备府,脸上皆是惊惶未定。

    “祖母!你们怎么来了?”袁微识惊讶道。

    老夫人一见她,眼泪就落了下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吓死祖母了!听说你们路上遇了袭?可有伤着?啊?”

    “祖母,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您看,好好的。”袁微识连忙接住老夫人的手,将她让进屋里,“快进来,外面冷。”

    进了屋,老夫人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拉着袁微识的手不松。

    “这事全怪我,若不是为了回门,也不会有这种事!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这种歹人!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用,护不住你父亲,也护不住你……”

    老夫人越说越伤心,擦湿了两张帕子。

    “祖母,您别这么说,这是意外。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守备大人武艺高强,我们都没事。”袁微识揽着祖母耐心安慰。

    文柏也吓坏了,诺诺站在一边,贴着袁微识。

    袁微识回身也拍了拍文柏,给他让蜜饯吃。

    王姥姥见状,转身去厨下准备饭食。折腾了大半日,已是午后,众人都还粒米未进。

    然而,当饭菜摆上桌时,袁微识只看了一眼,那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她连忙别开眼,毫无食欲。

    炖牛肉,大米饭,炒青菜,泡菜,奶疙瘩汤。

    色色颜色鲜艳,香味十足。

    但是袁微识面色苍白,只感觉鼻端萦绕着血腥味。

    老夫人见她如此,心疼不已,暗忖:阿识小时候生病,大儿媳言宁常常给她做本地阳春面吃,清淡可口,鸡汤鲜美又看不见肉,正是适合阿识吃。自己虽岁数大了,做个把面应该还不是难事。

    可是到了守备府,怎可让老夫人亲自下厨呢?袁微识和王姥姥连忙拦住她,老夫人无奈,只得口述做法,让王姥姥自去做去。

    待文柏都吃饱之后,王姥姥才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轻轻放在袁微识面前。

    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王姥姥第一次做碱面,略微有些黄的过了,但是红褐色的汤底,上面飘着沙葱碎,还有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袁微识不忍拂了王姥姥的好意,更不愿让祖母继续担心,便拿起筷子,勉强挑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多谢王姥姥,很好吃。”

    老夫人见她肯吃东西,才稍稍放心,又道:“其实应该给你做鸡茸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可惜,只有你母亲最会做这些,同样的东西,她搭配得奇奇怪怪,却又很好吃。可惜啊,若是……哎!”

    袁微识无意识地戳着面条,何止是那个紫檀盒子里的手札呢?整个书房的东西都没了!

    那里是她启蒙的地方,是她和母亲度过美好时光的地方。那里有母亲的字画,有她读书时的批注,还有磨秃了的数百只笔。

    一旁静立的王姥姥却抬头看了一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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