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镇的夜市与其他地方不同,是有规定的日子,一年开不了几次,所以每当日子一到,夜市大开,街道上就热闹非凡。
暮色初合,长街倏然醒转,朱漆檐下悬起绛纱灯,光晕洇染如胭脂化水,映得青石板上人影交叠,游鱼般穿行于星河。
街市上,一高一低的身影并排走着,宝娘内心忐忑,这是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鼓起勇气邀请柳公子出来。
宝娘闻着点心的味道就买,看着路边耍杂技的就笑,一条从小逛遍的街市,此刻好像处处透着新奇,让宝娘觉着新鲜。
身边人低下头,眼中尽是宝娘的模样,橘黄的暖光纱幔般泻下,映的柳尘眸光似水,柔和一笑,如暖阳化开。
迎面信步走来一人,肌香透骨,摇曳生姿,柳尘定睛一看,正是萧娘子。
“柳公子好啊!”天真烂漫的脸庞勾起一抹小笑弧,看得人花枝乱颤。
宝娘屏息,瞧见眼前女子风姿绰约,令人艳羡不已,被吸引地直愣愣盯了好一阵。
柳尘伫在原地,讶异地一动不动。
萧娘子开口笑道:“你们在逛街?”
柳尘、宝娘点点头。
“那可好,不介意我随你们一起吧?”
柳尘面色一红,咬肌微颤,头向下轻点。
宝娘细扯衣角,怯生生出声:“.......你是......”
“哦哦,我姓萧,叫我萧娘子就好。”萧娘子即刻懂了,含蓄笑笑,笑靥致歉,“不好意思,我唐突了,不知小姐姐叫什么呢?”问得真诚,一双星眸布拎拎的。
宝娘轻声细语道:“我叫牛宝娘。”
“好哇,宝娘,这名字真好听!”
柳尘转眼一视,柔声脉脉道:“宝娘,这次是你约我出来,现在萧娘子加入,若是不自在,可以提出来,不用勉强。”
“不,不会的。”宝娘扯出一个笑脸,声音也蔫哒哒的。
只是,你高兴就好......
一条街逛下来,萧娘子开心地拉着柳尘走在前头,看上什么东西了,柳尘麻溜付钱,就这么走走买买,宝娘随他们在后头。
萧娘子回眸一笑,娇俏道:“宝娘,快跟上!”
柳尘叹气萧娘子走太快,只好伸出手时刻牵着,面上带笑,语气无奈又宠溺:“走慢些,别摔着,宝娘在后面,我们慢些等等。”
夜市人多眼杂,人群鱼贯而入,二人很快淹没在人堆里,宝娘被洪水般的人墙挤挤推推,很快与他们拉出距离。
宝娘心焦道:不行,这次机会难得,我得找到他们,不然就甩在后面了,还怎么一起逛啊。于是一鼓作气,灵活地移动身躯,在密不透风的人墙缝里艰难地穿梭。
柳尘回头,目光迷茫地寻视,也不见宝娘,身后只有发如密网般的人群。
萧娘子不睬,靠近些,抬头望着柳尘:
“夜市你逛过嘛?”
柳尘张望着后方,神色惘然,踌躇回道:“小时候逛过几次,现在不常来。”
“这是我搬来镇上第一次逛夜市,这街上有好多地方不懂,你这个常住户可要好好陪我逛逛!”
萧娘子撒娇地回握住柳尘的手,左右摆动,皓齿轻咬下唇,桃腮的面颊在光晕下越发粉嫩,娇滴滴的模样让人不忍。
“可,宝娘她......”柳尘面带犹豫,惆怅不决。
萧娘子婉转着星眸,潋滟美眸下,睫毛在脸上倒映下一片青影,泛着水色的红唇微微嘟起,思索良久。
“这里人多眼杂,找是很难找的,我们向前走到宽阔地带,在那等她,如何?”不等柳尘反应,挽着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奔。
行至石桥前,场地豁然开朗,宝娘身形大只,肉墩墩的身体占了优势,终于从人群中容易地抽出身,望着,望着......
只见月光如银,倾泻而下,两道纤长的身影交缠在一起,萧娘子被柳尘搂在怀中,两人身子严丝合缝地贴着。
好似天公作美,天幕忽而碎作千万瓣琉璃,渲染这一场旖旎氛围,他们站在光的漩涡里,宝娘在局外,清楚地见证。
原来天造地设是这样阿......
路人纷纷围观驻足,二人察觉气氛微妙,眼神中藏着羞涩燥热,忙地缓缓松开手,对视中慌乱地错开,眼神无处安放。
眼色随处翻飞之际,远处的宝娘已经直视而来,萧娘子惊诧一声,嫣然一笑,“宝娘,你赶上我们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好一阵呢。”
小步将宝娘拉至跟前,纤纤素手牵起宝娘,“柳尘说要等等你,可那时人多,我想细下找可能是找不到的,就提议到前面等,你不会怪我吧。”
楚楚动人的模样惹人怜惜,语气诚恳,令人难以狠心苛责。
宝娘心里发皱,萧娘子人长的美,还这么心思细腻,可我原本也不重要的,我不能未知全貌就评价一个人。
“不会不会,你们到宽阔地方来,还容易我找些,这样不用一条街找下来,省事多了。”宝娘细语道。
其实,她为了不看漏,是挨个摊位找来的。
柳尘往宝娘怀里揣了包东西,打开一看,是糯米肉丸子,肉香四溢,馋的宝娘流口水。
柳尘微笑道:“你最爱吃的,有加的不同风味的馅料。”
萧娘子也捂嘴闷出声,嘻嘻笑道:“这丸子刚好石桥这里有卖,只是人多,很难排到,是柳尘硬着头皮上,终于抢到的一份。”
宝娘此时泪眼婆娑,迷迷糊糊地鼻头一酸,嗓子瓮里瓮气地发声不了,珍珠大的泪珠簌簌地往下掉。
柳尘一见慌了神,忙不迭伸手想安慰,萧娘子利落地抖出手巾就往宝娘脸上坎,轻声安抚道:“哭什么,这可一点也不好哭,哭了可就不是女子汉啦!”
宝娘的喉咙哽咽地换气,胸脯前一下一下地起伏,萧娘子有意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回行途中,萧娘子语气愤愤,感慨一声:“哎呀!我脚好像崴了。”
柳尘话未出口,“那可不行,我背你。”宝娘立即目光奕奕,一脸正色。
萧娘子缓慢地张开嘴,诧异道:“啊?”
......
次日一早,宝娘正在柳公子家的厨房里忙活,柳尘家里其实算不上太差,没有多的家居摆件顶多冷清,毕竟多年来有邻里乡亲的帮衬。
他自己也很上进,手里有个半吊子木工手艺,平时替街坊邻居修葺家具,在外头也接活,赚的钱不多,拿来补贴家用,生活过得不算艰难。
镇子很小,镇上读书识字的人不多,早年是邻居们提议,要托举柳尘到其他学风浓厚的镇上念书,学成后他打算返回家乡。
他没有依仗会识字就挣大家的钱,而是无偿给大伙念念书信、写写信寄给远方的亲人、或是教孩童识字,总之大伙有需要他的地方,他都不会收钱。
这时宝娘正在往锅里下面条,准备做酸豆角肉末油泼面,柳尘走来,熟练地接过宝娘手里的汤勺,温声道:“我来吧,你坐一会。”
宝娘讷讷应声,从厨房退出来,转眼间,萧娘子的摇曳身姿便在院子内落定。“我今日赶早阿?小宝娘。”
“是很早,你吃了嘛?”宝娘认真道。
萧娘子甜甜一笑,“还没呢。”
......
这之后,萧娘子就与柳尘、宝娘越发熟络起来。
木欣觉着这里面也不存在什么问题阿,无非是很琐碎的日常而已,“唉!”木欣叹叹地摇了脑袋。
李有钱目光犀利,淡淡道:“这萧娘子是何时搬到镇上的?”
柳尘枯木般的手指蜷在掌心,瞳孔散着,思索良久,无力道:“记不清了。”
李有钱故作疑惑,表情玩味,“哦?她搬来前发生了什么?”
柳尘眉头皱成‘川’字,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你们是怎么染病的?”李有钱话间一顿,淡漠的眸光一收,慵懒着嗓子道:“也记不清了?”
柳尘脸色复杂,坐姿脱力般塌下去,挺立的脊背一弯,整个人异常颓废。
李有钱心下了然,起身就走,“想也是问不出什么,我们走吧。”拉起一旁的呆呆的木欣准备离开。
被李有钱牵着走的木欣转头道:“柳公子,你心爱的姑娘是萧娘子吗?”
木欣暗忖,就算他不记得一些事,照宝娘的话,柳公子对萧娘子有意,给点反应出来也好。
可等木欣走到院门外,柳尘依旧坐在那里,毫无动静。
出来后,二人走在巷中,木欣思索片刻,喃喃自语:“如果柳尘喜欢萧姑娘,怎么会连她何时来镇上的都不知道,难道宝娘给我们说错了?”
李有钱在旁提醒道:“他记不清了。”
木欣好似大悟般,咦出声:“哦!难道这萧娘子与这病有关联?因为柳尘记不清是怎么染病的,也记不清萧娘子搬来前发生了什么。可柳尘却记得她搬来后发生的事,明明萧娘子对他有意思,他怎会记不得?这不是自相矛盾嘛,连这病来的也很古怪记不清病是怎么来的,生病了却也没忘之前的事。可也不对,万一是得了这病才忘了之前的事呢,虽然二者没有必然的联系,但这病确实是有问题,害了镇子里的人。”
李有钱:“还记得那‘大师’说的么,有‘邪物作祟’”
木欣怔怔道:“啊?这世上真有怪力乱神的东西存在阿,我还以为是大人们胡诌的,我从小在雾隐山长大,可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怪事发生。”
李有钱声音顿挫,掷地有声:“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啊。”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二人的脚步一顿,视线落到一个背靠着墙的青年身上。
此人一身蓝布袍子,头顶挽个松垮垮的道髻,发型凌乱,青灰色的面容显得疲惫。忧郁的眸子下,黑眼圈的阴影若隐若现,看起来一副没精打采、邋里邋遢的样子。
木欣脆生生道:“你是谁?”
“乖徒儿,见到师傅不问安的嘛~”
木欣茅塞顿开:“哦~,你是那个‘大师’。”
李有钱则对此,脸上毫无表情。
木欣知道,在柳尘家时,为了让他信服,借用了这个‘大师’的名号,所以对这人的话并不惊奇,可他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偷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