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接近年底的时候夏衍完成了一个大单，她的画风和她本人其实有很大的差异，当初甲方和她见面签合同的时候，其实不太看好她。

    夏衍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说话声音细细柔柔，长相也是属于乖巧可爱的那一挂。甲方的要求是浓墨重彩，看着夏衍觉得她应该只能画清新可爱的那种作品，一开始签合同的时候有些犹豫。虽说夏衍怂惯了，那也只是在感情方面，但这事不一样，这是她的事业，是她的热爱，她不会在这方面退让。

    从业两年，也不是没这样被怀疑过，夏衍朝着甲方微微一笑，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一些约稿图片，“秦先生，我想你们想要的效果应该是这样的对吗？”她把手机递给甲方，那幅画稿正是毕业后和林扉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在微博上挂的那个。

    那天她被和林扉的单方面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挂在微博上的接稿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还是粉丝等急了没办法去找胡悦才让夏衍想起自己在微博还有一个约稿。她给甲方看的就那次的约稿，甲方一看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那种浓墨重彩吗?

    于是当即就签了合同，半个多月的忙忙碌碌和甲方打游击战的改稿之后，这单总算是完了。

    “这一单不容易啊，谢谢各位的帮忙，我请大家喝奶茶。”夏衍站在自己的工位上对同事说道，“想喝什么来我这点。”

    做完单之后请大家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成传统了，同事们也就不那么扭扭捏捏，一边说着恭喜，一边到夏衍那去下单。其实这个工作室是夏衍学校一个直系学长开的，只有不到三十个人，那位学长也是他们那一届的传奇，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当初夏衍还没毕业的时候，那位学长就已经回学校迫不及待的来捞人了。所以说工作室里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夏衍的学姐学长或者是同学，经过了两年甚至更久的相处，大家的关系都很好。

    等大家都点完了，夏衍拿回手机给自己点了一杯，本来都点到支付的页面了，结果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多点了一杯红豆奶茶。夏衍看着那杯奶茶眼神有些飘忽的想着，也不是在期待送外卖的是林扉，那么多杯，换谁送过来都辛苦了，就当是犒劳外卖小哥了。

    奶茶店陡然接了一单有近三十份的订单，做起来肯定需要一点时间。夏衍弄完一单大的，底气足了，明目张胆的在办公室摸鱼，连他们老板经过的时候也没收敛一点。

    学长：“哟，仗着自己立了功，都敢摸鱼了？”

    学长没有老板架子，和工作室里每个人都合得来，夏衍转着转椅面对着他，“嘿嘿，别这样说嘛，好像我平常就没有在摸鱼了一样。”

    学长一愣，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还得意上了？”

    “不敢不敢。”

    十二月底已经开始冷了，接到外卖电话的时候夏衍被暖气吹得昏昏欲睡，手机搁在耳朵边上，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什么，她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外卖送餐几个字，于是也没当成一回事。电话一挂，手机一放，差点又睡过去了。

    在桌子上趴了两分钟才堪堪回过神。夏衍怼了怼胡悦，“悦啊，陪我下去拿外卖呗。”

    胡悦敲下最后几个字，“行啊，走。”

    老板大气，直接把自己在郊区的小别墅拿来做工作室。两人边往门口走边聊天，说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夏衍被胡悦一嘴胡话说得笑得都直不起腰了，漫不经心的往门口一瞟，整个人都僵住了。

    胡悦没心没肺的，“怎么了？肚子疼？”

    夏衍对着门口朝她使眼色，胡悦偏头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青年，穿着黄色的工作服，小半张脸被口罩遮挡着，眼镜被呼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瞬间就知道这是谁了，“这不挺好，你最近都在念叨人家，人来的时候，你又怂的要死，夏衍啊夏衍，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夏衍再一次体会到了第一次的窒息感，林扉给她打的那通电话至少是五分钟之前的了，她又在不知不觉中耽搁了人家的时间。

    “打死我算了。”

    胡悦抛开她先走过开门，“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今天有点不舒服，来的迟了点。”

    林扉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闻言愣了一下，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是我最后一单，等等也可以。”

    得到了胡悦的解围，夏衍装了装不舒服的样子，走到他们旁边，给林扉打了招呼，“实在不好意思，之前赶进度，有点着凉了，是不是等久了？”

    “不碍事，身体最重要，”林扉从后面的箱子里拎出两袋奶茶，手臂青筋迸起，“先把奶茶拿进去吧，不然都凉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攻，胡悦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她先一步拎起奶茶，“看起来你俩好像认识啊，”她嘿嘿一笑，“那你们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先拿去分了。”

    眼见着胡悦就要进门了，夏衍才想起自己多定了一杯，她转身跟上胡悦，在两个大袋子里找了找，翻出那杯红豆奶茶。胡悦本来被她拉着都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之后，明白了，丢给她一个加油的眼神就拎着奶茶走了。

    夏衍还是有些局促，她抬手摸摸鼻子，把奶茶递给林扉，“天气冷，你在风里跑了那么久，喝点热的吧。”

    林扉看着眼前的奶茶微愣了一下，但还是笑着接受了，“谢谢。”他没有急着打开喝，而且拿在手里，他看了看这栋小别墅，“工作还好吗？”

    这话题来的有点突然，夏衍明白他应该是怕自己尴尬，“挺好的，时间自由，压力不大，竞争也不大。”她说完垂眸想了想，其实自己也有很多想要问林扉的，比如说大学去了哪里，这些年还好吗，当初的年级第一怎么去送外卖了？可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去问，自己在林扉眼里只是一个中学时期随便帮过几次的同学和总是拖延时间害他订单超时的老同学而已。

    “那之前还说在赶进度，其实也不是那么轻松是吗？”

    夏衍有点脸红，这是刚刚找的借口，她时间可太宽裕了，“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还是很轻松的。”

    林扉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奶茶，“谢谢你的奶茶了，下次有机会的话，一起吃顿饭吧。”

    “嗯。”

    夏衍立在原地，看着林扉骑着那辆小电瓶车走远，一起吃饭的意思是，愿意和自己又更深的交流吗？夏衍自从从高中脱离出去后，性格就变得活络的很多，想法也越来越多，混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再怎么白都白不回去了。夏衍脸颊有些微微发红，暖气过足带来的困倦被一扫而光。

    这个点已经接近下班了，夏衍满心欢喜的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嘬着奶茶收拾东西了，看见她来，扬了扬手打招呼。学长也分了一杯，他站在窗前，听见动静，转身看她，“刚刚哪位是？”

    脸上才消下去的红隐隐有重新泛起的趋势，夏衍装作不在意，“就是一个老同学而已。”

    学长笑了一声，“不止吧？”

    他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开始起哄，但事实如此，夏衍也没多大的底气辩驳，只能红着脸窝回自己的工位，不理那群人。

    晚上回到公寓，她和胡悦说起林扉的事，眼睛亮晶晶的，“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哪天有空？”

    胡悦道，“不妥不妥，哪有你上赶着给他说啊，他要是真想约你，会主动给你发消息的，你就等着吧。”

    夏衍听了。

    但这一等就等到了抵近年关，夏衍迷迷糊糊的觉得，那天林扉可能是在说客气话，自己倒像是个傻子一样。

    可还没等她安慰好自己，微信就来了消息。

    那个从未有过消息标识的头像，这一次终于有了动静。

    林扉：上次说了一起吃顿饭，有时间吗？

    夏衍哪敢没时间啊，这一次没了时间，估计以后就再也没时间了，她连忙回复：

    有的。

    林扉几乎是秒回：可以的话就今天中午？

    当然可以！夏衍一边给林扉回话，一边狂戳学长的微信请假，学长那边先是回了她六个点，但第二个回复也还是同意了她的请假。

    夏衍眼睛一亮，再去看手机。

    林扉：林间道这边有家餐馆味道不错，但有些远，我给你打辆车。

    夏衍本来已经点进打车软件里了，看见这句话心口泛起了绵密的酸楚，那种一下子就能哭出来的感觉。虽然知道有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但那种被人好好关心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夏衍抿着唇笑了笑，“那就谢谢啦。”

    林扉：不客气，等你过来。

    夏衍拎着自己的小包包往外走，正好碰见了学长，他看了一眼满眼含笑的夏衍，“你们约的哪？我正好要出去，可以送你过去。”

    心里现在甜蜜蜜的夏衍急匆匆的往外走，对着他挥了挥手，“不用了老板，已经找好车了。”

    那家店或许是真的很好吃，夏衍到的时候外面排起了长队在等，她以为林扉还没到，正打算问他的时候，肩膀被拍了拍。

    林扉站在她身后，微微笑了一下，“刚好，我要是再不点菜，服务员就要把赶出去了。”

    夏衍道：“抱歉啊，是我太迟了。”

    “是我订在这的，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说着，林扉递给她一杯奶茶，“等菜还要一段时间，你先垫着。”

    这个时间点，夏衍也是真的饿了，要是换作平时，她早就已经吃完然后想着午睡的时候要做什么梦了。林扉简直体贴的不像话，夏衍小口小口的喝着奶茶想到。

    落座之后点了菜，林扉思忖着开了口，“夏衍，”他顿了一下，“你平时除了公司的工作，会接一些其他的单子吗？”

    夏衍不知道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会呀，平常会在微博上接一些约稿，嗯……赚一点零花钱嘛。”

    林扉笑道：“那我的约稿你可以接吗？”

    夏衍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她点了点头，“可以啊，你要什么样的？”

    说话间，菜已经一道一道的上来了，林扉示意她先吃饭，“一会儿我们再详细谈一谈。”

    这家店确实很好吃，夏衍如是想到，怪不得林扉要约在这里。但菜色其实和平常店里的没什么区别，可就是有一些别的滋味，夏衍叼着筷子尖想着，不会是因为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是林扉，所以她才会觉得这顿饭格外好吃吧。

    午饭吃的很愉快，俩人转战咖啡馆。林扉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解锁之后划拉几下递给夏衍，“你先看看。”

    夏衍以为是一些要求，但真的看见的时候，也不免瞪大了眼睛，“这……”这其实已经是一幅完成度很高的画了。

    林扉不以为意，笑了一下，“闲暇的时候自己学的，比不上你专业。”

    画里是一片火红的枫树林，除了飘落的叶片和一些明暗阴影不太恰当以外，这幅画也没有任何问题。夏衍一愣，随后道：“如果你和我一样，从小开始学的话，现在肯定比我厉害。”

    “所以，你是想？”

    林扉道：“家里有长辈过生日，我想了想，往些年什么都送了，今年送些不一样的，喜欢枫树，那就送一幅吧。”

    “是想我在这个基础上帮你改一改？”

    林扉摇头，“我能画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套着模板而已，想请你帮我画成一幅油画，”他顿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能帮忙裱起来吗？”

    夏衍很难拒绝林扉，而且从另一个方面考虑，自己也赚了不少，两人讨论了一下后续的问题就分别了。林扉面上不显，但从一些细微的动作看来，是有些焦急的，应该还是有事要办。夏衍在他走后又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喝完了那杯苦兮兮的水，感觉好像和林扉还是没能拉近什么距离，反而多了一层甲乙方的隔阂。

    回到公寓后把这事给胡悦说了，后者拧着眉一脸不解，“他这完全就是在和你谈生意吧，顶多带点老同学的情谊，”胡悦围着夏衍转了一圈，“你这就差把喜欢他写在脸上了，他真看不出来？”说罢又反驳了自己，“反正我不信。”

    夏衍蔫了，“我也不知道，你说，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他就该对你退避三舍，给你讲清楚，不然他不就是纯纯渣男吗?”

    夏衍下意识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

    胡悦忍住没翻白眼，“这就袒护上了，你还真是……”她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她一眼，“那就试探试探吧，这总能接受吧？”

    虽然如此，夏衍还是犹豫了很久，其实是她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试探，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要是林扉其实看出来自己喜欢他，但出于对她脸面的照顾才没有戳破，真这样的话，夏衍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再去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