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试探的事情最后还是没被提上日程——因为要过年了。往年过年的时候，夏衍会在微博上抽几个粉丝送贺年图，这大概是大学就养成的习惯，一个人在外地打拼，除了身边的朋友，网络上那些给予她善意和安慰的网友粉丝是最大的快乐来源。今年也一样，但因为接下了林扉的那一单，时间紧促，她也就忘记了试探这一回事。

    赶在大年三十之前画完了最后一张稿子，夏衍从自己房间走出去，伸着懒腰活动坐久了的筋骨。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了，胡悦回家过年去了，看着空阔的房间，夏衍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但盲音响了很久也无人接听。

    夏衍站在阳台边上看着手中的手机，安慰自己道，也许只是太忙了，没空接自己的电话。但每年都是这样的安慰，她再也不能如无其事的觉得事实真就这样了。没空接自己的电话，因为有了其他人要陪伴。正失落着，手机一震，她连忙拿起来一看，是工作群的消息。

    老板：让我看看哪些小可怜没回家过年？

    下面零零散散的接了几个1，夏衍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在下面接了一个1。

    老板：行，我也没回家，明天大家约着一起玩吧，去爬山？

    群里热闹起来了，先是大家伙齐齐道了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又是老板发了几个红包，于是又接了一串的老板大气和谢谢老板。夏衍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退出了群聊，点开置顶的那个聊天框，和林扉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的询问进度。

    夏衍是画完林扉那幅才开始赶微博上的稿子，那幅热烈如火的油画被认认真真的裱了起来，装在了礼盒里，放在衣柜上面。

    看着聊天框，夏衍犹豫着发了一个新年快乐过去，没过一秒又觉得不好，想要撤回，但对面的人已然给了回复。

    林扉：新年快乐。

    不回复还好，他一回复，夏衍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正打算当作没看见时，那边又跟着来了一条消息。

    林扉：你还在北城？

    夏衍一愣，“你怎么知道？”

    林扉：看见你微博了，定位还在北城。

    林扉：没回家吗？

    回家这个词夏衍已经很久没用了。一些往事也不想再拿到明面上来说，难免会勾起自己的伤心回忆，于是夏衍只是回复了一个嗯。

    兴许是看出夏衍的敷衍，林扉也没再发消息过来。夏衍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响应，就退出了。再一看工作

    群里消息已经99+了，反正无聊，夏衍看起了前面的聊天，大概就是在讨论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们明天到底去干什么。说什么的人都有，大家跟吵架似的在里面一轮又一轮。最后拍板的还是老板。

    老板：爬山吧，费用我全报销，爱来不来。

    夏衍有点心动，她其实不爱运动，但却想看看山间的景色，犹豫再三，她回复了。

    夏衍：我要去我要去！

    老板在下面回了她一个点赞的表情包，夏衍窝在沙发上笑了两声。

    后面接着说要去的人多了起来，大概有十几个，老板骂他们贪图报销费。

    第二天天气不算好，按着导航地址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同事在了，老板背着包在边上看他们聊天，看见夏衍的时候朝她招了招手。目光绕着她看了一圈，问道：“你空着手来的？”

    夏衍一愣，“爬山嘛，带多了走不动。”

    老板哭笑不得，“那连水也不带？半路渴了怎么办?”

    “这不是冲着老板的报销费来的吗？”

    老板无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拿着吧，没带保温杯，将就将就。”

    夏衍受宠若惊，“哪能还劳烦您给我带个保温杯啊。”她看了看周围，“说起来，到这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是什么让我们这些常年坐办公室的产生了爬山的念头。”

    “哼，就算你们这次不来，下次团建，迟早会来。”老板挑了挑眉，“总归是要锻炼一下。”

    等人来齐了，一行人就慢悠悠的往山顶走。一开始大家还闹哄哄的，一边走一边说自己曾经遇见的奇葩甲方。夏衍也跟着吐槽了几句，后面就被山间的景色吸引了。

    山间的雾气足，绕着枯叶和光秃秃的树枝，竟然有一种凄败暗淡的美感。夏衍看着看着就开始不自觉的在脑海里构图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走在了前面。站在原地默默嘲笑了一下久坐办公室的众人的体力太弱之后，她往周围看了看。前面正好有一个供游客歇息的小平台，夏衍便打算在那里等大部队。

    往小平台走去的时候，几滴雨水落在她的头顶。夏衍一愣，想着，不会那么惨吧，居然还下雨。

    小平台有挡板，夏衍急匆匆的走过去的时候，下面站了不少人了。雨势渐渐的大了起来。夏衍默默祈祷，希望这雨不要下太久。

    “夏衍？”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夏衍猛地扭头看去。林扉和她隔了几个人，手里举着相机朝她挥手。林扉小心翼翼的从那几个人身边挤过，走到夏衍身边，笑道，“怎么有人大年初一来爬山啊。”

    夏衍看着他，也笑了笑，“怎么有人吐槽自己啊。”顿了顿，“原来你也还在北城啊。”

    林扉点点头，“这边有点事，打算过几天再回去。怎么来爬山了？”

    “我们老板怜惜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特地带我们出来感受温暖。”说罢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我不仅走散了，还连把伞都没带，只能在这里受冷。你呢，怎么也在这？”

    林扉举起手中的相机晃了晃，“想着冬天人少，来拍点照片，采风。”

    “采风？”夏衍道，“一直忘记问了，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林扉闻言愣了一下，“是我没说过，”他顿了一下，“现在在从事文艺创作方面的工作，具体来说可能就是编剧一类。”

    夏衍眼睛瞪大了一点，“我一直以为，你会去学一些金融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

    “兴趣使然。”

    对于这个说法夏衍无法不认可，她点点头，“老师说的没错，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半道出家而已，不算什么。”

    “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夏衍道，“从业到现在，有什么代表作吗？”

    林扉想了想，说了几个作品名称。夏衍越听越惊喜，有两三部是她熬夜追过的剧。“这都只是‘不算什么’的话，其他人都没有生存空间了，大佬你还是低调了点。”

    林扉闷声笑了起来。在两人说话期间，雨势又大了点，林扉护着自己的宝贝相机，“要不是怕我这相机被淋，我就自己冲出去了。”他偏头看着夏衍，“你的同事没联系你吗？”

    其实手机已经在手中震了好几下了，夏衍只当没感觉，好不容易和林扉有见面的机会，她不想被什么人打扰。于是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人多又杂，没注意到吧。”

    林扉点点头。

    话题聊完了，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夏衍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样的尴尬，思绪飘远越想越多，林扉到底看出来她喜欢他没有，为什么这么巧合的在这里碰见他，他们俩人之间有可能吗。想到最后脸都有些发烫。

    夏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的时候，人群中有很喊了一声“林扉”。夏衍霎时愣在了原地，她不敢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内心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一个女生的声音，清脆好听。

    身旁低头摆弄相机的人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随即朝着一个女孩笑了起来，喊道，“渺渺，这里。”

    那位叫渺渺的女孩很快走到他们两人中间，她朝林扉抱怨，“都说了今天可能有雨，让你带一把伞，怎么总是不记得。”

    林扉温柔的笑着，“这不是天气预报总是不准确，我怕带上了又是一个累赘。”

    夏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和表情，只是依稀听见林扉在向渺渺介绍她，一个很久没见的高中老同学。夏衍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表情，扭头看着渺渺，尽力的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好呀，我是夏衍。”

    渺渺和她一个年纪，剪着及肩的短发，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生，她把手中的伞塞进林扉怀里，朝夏衍伸出手，“你好呀，我是向渺渺，很高兴见到你。”

    见夏衍表情有些疑惑，她弯着眼睛解释道，“之前林扉和我提起过你，说你画画画的特别厉害，还给我看了你的微博。”她抿着唇笑得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是你的粉丝，珊瑚礁太太，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林扉在一旁补充，“渺渺基本上一周给我安利你一次，发现我其实认识你之后，就急着让我带她见你。”

    这样的发展是夏衍没有预料到的，她无措的看这向渺渺，女生依旧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笑着。夏衍也笑了一下，“过奖了，只是没带纸笔在身上……”

    向渺渺肉眼可见的失落了，夏衍又道，“到时候连通林扉约的稿，一起寄给你们吧。”

    向渺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外公就喜欢红彤彤的，那么大一幅油画，要画很久吧。”

    想要确认的事情已经确认到了，夏衍觉得自己马上要哭出来了，她伸手暗暗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装作漫不经心的回复，“还好，给钱就是金主爸爸。”

    被这个玩笑逗笑了，向渺渺往后靠了靠，倚在林扉身上。林扉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了推，得到向渺渺疑惑的眼神之后解释道，“我们这三个人，你只带了两把伞。”他指了指那边聚在一起的人群，“那边有买伞的，我去再买一把。”

    “你们不打一把吗？”

    向渺渺回复她，“平常会啦，但是今天他带了相机，怕相机被淋到，”说罢白了林扉一眼，“狗男人，我还没相机重要。”

    林扉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把相机摘下来挂在她脖子上，“净瞎说。”

    夏衍拦了他一把，“我自己去买就行了，不用劳烦你。”

    向渺渺拦住了夏衍，“你让他去吧，那边挤了那么多人，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女朋友都放话了，林扉只是笑了笑就撑着伞过去了。

    夏衍站在挡板下看着林扉的背影，心中感受五味杂陈，“我说呢，他那么体贴绅士，原来是因为有经验了。”

    向渺渺原本也在看林扉，闻言回头看夏衍，摇了摇头，“不是哦。”

    “嗯？”

    “比起说是因为我他才绅士体贴的话，还不如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见夏衍表情茫然，向渺渺笑着解释道，“林叔叔和徐阿姨就是这样的，都是很温柔的人，所以就算林扉看起来不好接近，其实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从小就是这样的。”

    “你们，很小就认识?”

    向渺渺点头，“是一个小区的。”

    夏衍觉得自己头晕，眼前的事物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只有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着，原来是青梅竹马；原来，一切是她自己想多了。

    林扉很快就买伞回来了，夏衍接过伞，道：“我就不给你钱了，就当是抵消到时候的运费吧。”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林扉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人群外又有人在喊谁的名字了，夏衍仔细听了听，是在喊自己。她最后一次看向林扉，笑了一下，“我刚刚给我领导发了消息，应该是他来找我了，就先走了。祝你们幸福，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发请柬哦。”

    向渺渺连连点头。

    夏衍撑开伞走到挡板外，“新年快乐，再见。”说完就转身朝老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