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凝之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的情绪有所变化了,托商君珩的福,贾凝之死掉的心又死了一次,满门抄斩,那父亲母亲......贾凝之的眼眶瞬间湿润,崩溃倒地大哭。
不对,不对,父亲怎么可能会谋反,父亲一代忠臣上得皇帝信任,下得百姓爱戴,怎会干如此逆天之事?
父亲是被冤枉的,父亲是被冤枉的!
贾凝之仰头哀嚎,眼神涣散,双手握紧抽痛不已的心脏,似要死去。
她的声音沙哑,早已不是前几日他听见的那般干净纯粹,但却扯着商君珩的心弦,让他与之阵痛。
他蹲下身仍比她高半头,看着面前泪痕斑驳,眼神痛苦,哭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小脸,他眼底全是心疼,抬手擦了擦她的泪痕,却怎么也擦不掉。
她脸上的伤和未处理而干涸在脸上的血痕实在碍眼,向来爱干净的商君珩此刻伸出两只手捧着贾凝之的脸,想要擦掉这些污秽之物。
“还记得我前几日对你说的话吗?”商君珩沉沉道,眼睛里只有贾凝之。
贾凝之抽噎着,她反感商君珩的触碰,但对父母的担忧和慌乱让她无暇顾及,她努力回想前两日第一次见商君珩的画面。
前两日,京城突然下起鹅毛大雪,已经有几年没下过如此大的雪了,贾凝之这么冷的天儿,按照惯例是要在闺房里过冬的,连给父亲母亲请安都不用,他们怕冻着贾凝之。
但说也奇怪,这种恶劣天气,父亲一反常态,让她出门去醉仙楼给商君珩送寿启,贾凝之当然疑惑,但能出门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一口答应下来,带着贴身丫鬟就去了醉仙楼。
贾凝之与这位从蛮夷回来的二世子素未谋面,不知他是何模样,但他的名声却早有耳闻,即使处于深闺之中,无论是家中女眷的闲言还是父亲兄长的政谈,都让她不得不记住这个二世子的狠戾和偏执。
贾凝之当时也是如今日般,在得到允许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精致的步摇随之晃动,散下的琉璃珠不时撞在一次,声音清脆。后面的奴婢紧跟其后,手中握有红纸寿启。
贾凝之看到商君珩后,被他的皮囊惊地心猛的一跳,他的剑眉如峰,鼻梁高挺,就连皮肤都太过白皙,整个商朝应该没有比他更俊的人了......
和商君珩对视几秒,贾凝之突然看到他嘴角微勾,使得整个人更加勾人心魄。她赶紧回神,按照礼数给商君珩行礼,“丞相府嫡女贾凝之,参见世子殿下。”
商君珩的胳膊慵懒地搭在檀木桌上,修长的手上还拿着酒杯,就这样看着贾凝之。等看够了后,他站起身走向贾凝之,步伐沉稳,每一步透漏着皇家的尊贵。
“贾康年让你来找本世子有何事?”商君珩站在了贾凝之面前,因为靠得太近,贾凝之身上的香气钻进商君珩的身体。
贾凝之从未和一个男子靠得如此之近,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朱唇微启,“家父让我来给世子殿下送寿启,邀您去家父的寿宴。”
房间里静地贾凝之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屋里虽有暖炉将房间烤暖,但贾凝之还是莫名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她却不知缘由。
“寿启呢?”商君珩略低头和贾凝之对视,她眼睛里的干净纯粹让他着实有些上瘾。
贾凝之旁边的奴婢上前将寿启双手呈上,随后又碎步退回贾凝之身后。
贾凝之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和商君珩交谈让她心底窒息,那种情绪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想快些离开,但又不知如何说起。
商君珩如何看不出她想逃走的心思,攥着寿启的手蓦地收紧,心猛地一沉,但不悦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意味深长道,“我明日自会去恭贺丞相,明日可是贾家的大日子。”
贾凝之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细细琢磨,又未有不对之处,明日是爹爹的六十大寿,也是爹爹的致仕之日,自然是大日子......
“贾凝之。”商君珩的声音拉回贾凝之的思绪,鲜少有人直呼她的芳名,更何况此人是商君珩,“小不忍则乱大谋。”
贾凝之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商君珩,抽噎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不懂这句话是何意思,她只被教导三从四德,四书五经虽也学习,但也只是会吟诗作对,不懂其他的道理。
商君珩看着贾凝之,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现在的贾凝之和小时候的贾凝之并无任何不同,仍然是干净纯粹,依赖父母,不懂世俗的复杂阴暗,如出淤泥的一朵白莲。
但此时的白莲被人连根拔起,似要失去生命,马上干涸枯萎。
商君珩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门口传来他贴身侍卫张弛的声音,“殿下,有人来报,太子殿下正在赶来醉仙楼。”
贾凝之的抽噎声猛地止住,气没喘过来,差点憋死过去,小脸憋的通红,泪眼朦胧的眼眸里全是害怕和无助。
商君珩面无表情,心底却全是心疼,他不顾贾凝之身上的脏污凌乱,把她抱起藏在床边的柜子中,小小的一个人在接触到柜面后立即自我保护似的蜷缩,她紧张地盯着商君珩。
“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商君珩低声道,看到贾凝之点了点头,才把柜门关闭。
商君珩重回坐榻,坐没坐相,似无事般闲散地饮酒,时不时地逗弄桌上罐子里的蛐蛐儿,活是个浪荡的世子。
过了片刻,门被从外面踹开,商为羡找上门,身后没有层层锦衣卫,只有一个贴身侍卫,不是他对商君珩多信任,是因为他从心底看不起商君珩,商君珩也没那个胆子去害他。
看着商君珩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商为羡嘴角一勾,“皇弟每日在醉仙楼饮酒作乐,真是快活。”
商君珩看到商为羡,站起了身行礼,直到商为羡说免了,他才站起了身,笑道,“还得感谢父皇和皇兄,才能让臣弟每日都能如此快活,没有一点儿烦心事。”
商为羡大笑,“皇弟喜欢就好。”他并没有坐到商君珩的对面,而是坐到了主位,“贾康年已经被父皇下旨灭九族了,皇弟你可知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商君珩,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二。
商君珩刚坐下,闻言顿时又猛地站了起来,佯装惊恐道,“臣弟本以为贾墨徇是被俘虏了,也没多想,就想着去传消息让贾康年去救贾墨循,好让我军反败为胜,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在策划谋反。”
“你是如何知晓贾墨徇被俘虏的?”商为羡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问道。
商君珩连忙跪下,“醉仙楼内有近日从魏国俘虏来的美姬,说来也巧,她自称是魏国国君的侍妾,宁死不屈,我便想单独训教,没成想她用贾墨徇来威胁我,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商君珩语气中全是懊悔与小心翼翼,商为羡冷笑一声,“孤还以为在魏国有你的细作呢。”
商君珩脸色大变,“臣弟自知不是参政的料子,朝政之事与臣弟无关。何况皇兄应该知道,当年是贾康年一纸诉状将臣弟送往蛮夷之地,害臣弟遭受十年非人之苦,臣弟怎么可能想和贾康年扯上干系?不过是怕贾墨徇打了败仗,皇兄受牵连!”
贾凝之听到商君珩的话,小脸吓得惨白,双手紧捂着小嘴才没恐惧到喊出声,父亲将商君珩害得如此之惨,他找到她是不是要让她也受尽屈辱才给她一个痛快?
商为羡肆意大笑,“皇弟原来是为孤着想,看来是孤错怪皇弟了。”
商为羡站起身道,“孤就说臣弟怎会有如此能耐,还妄想参与政事,在孤看来,臣弟还是就这样逗斗蛐蛐,快活地过着吧。臣弟觉得如何?”
商君珩哪会听不出商为羡口中的轻蔑?但他还是艰难勾起一丝笑,“臣弟觉得皇兄说的极是。”
等商为羡走后,商君珩眼神里全是愤怒,他猛地把桌子掀翻,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心里的怒气才消了一点。
商君珩调整了下气息,将身上的戾气压了下去,大步走向柜子打开柜门,只见贾凝之不知何时手上拿着一把刀,手明明在吓得颤抖,但还是将刀刃朝向他。
“你要杀了我?”商君珩明明语气很冷,但心底藏着笑意与宠溺,她知道自保也挺好。但贾凝之看不出来,她只知道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商君珩没管她手中的刀,往前弯了弯身子想把贾凝之抱出来,贾凝之害怕极了,她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把利刃捅了出去,利刃穿透商君珩的曳撒刺向他的肩膀,鲜血瞬间朝着衣服的纹理扩散开来,看着眼前血红的一片,贾凝之连忙把手松开,吓得嘴唇发抖,她从未做过伤人之事,更何况此人还是当朝的世子。
商君珩闷哼一声,但也没顾忌那么多,只是把刀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咣当一声让贾凝之吓得打了个嗝。
商君珩挑了挑眉,嘴角微勾又迅速撇下,恢复冷面模样,不让贾凝之发觉,他忍着肩膀的疼痛把贾凝之抱了出来小心地放到床上,又顾忌肩膀上的血弄脏了她,就站了起来,没再靠近她。
“来人。”
商君珩看向门口,门口张弛推门而入,不敢有一丝怠慢,“殿下。”他抬头看到商君珩的伤口后,脸色大变,面漏担忧,“殿下怎受伤了?”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太子弄伤的,毕竟每次太子来见世子都要折辱一番,有时还下毒,但看着伤口似是未学过功夫的人弄得,他随之看向贾凝之。
商君珩并未作答,只踱步走向张弛,拔出他腰间别着的配剑,抵在张弛的脖颈压出一条血痕,“孤准你看了吗?”
张弛在剑靠脖颈的那一刻呼吸已然紧促,伴君如伴虎,他不知做错了何事,听到商君珩的话,他立马反应过来,是他看了贾凝之。
他连忙求饶,“属下知错!”
商君珩冷哼一声,把剑扔掉,“找个太医来。”
张弛松了口气,低着头不敢再乱看,“是。”
空荡的房间又剩下贾凝之和商君珩二人,贾凝之藏在柜子里时也很慌,痛苦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但她想到母亲和父亲的模样,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应对之策。
她父亲是当朝左丞相,能构陷他的人势力要大到能够一手遮天……贾凝之蛾眉紧锁,忽的脑海中出现一个人,右丞相庄邑。
父亲与右丞相庄邑素来不合已众所周知,一山又岂容二虎?
如若真是庄邑,他依附于太子,二人势力庞大,她一个罪臣之女就算是用尽力气,凭她自己也难以接近二人,更何况是还父亲清白......如若构陷父亲的另有他人,那此人也定是权势滔天,她仍毫无胜算……
贾凝之回过神,目光转向被遗弃在地上沾满商君珩鲜血的刀刃,她捅了商君珩一刀,商君珩都没杀了她,那看来是暂时没有要她命的心思。
假使能留在商君珩身边,就算受尽他折磨,她查明真相的机会也会大很多。
更何况,她现在落在商君珩手中,他也不会放过她,就算她侥幸逃出去,外面现在已经是庄邑只手遮天,她也是自寻死路......
现在情势紧急,没有时间留给贾凝之想太多,她只有一条路走,是尊严重要还是父母的清白重要?
贾凝之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勉强下床,随后朝商君珩下跪,艰难开口,“求殿下让阿凝留在您身边,救阿凝一命。”
贾凝之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枯竭,但在跪下的那一刻,在放弃尊严的那一刻,她的泪不住地往下流。
商君珩的双拳紧握,青筋暴出,他不知是花了多少力气才忍住没把她抱起来,看她如此卑微他比在蛮夷受折磨还难忍,但他故作狠戾,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充满偏执与戏谑,“你已知晓当年是你父亲送孤入虎穴,还敢求孤?不怕孤折磨你到生不如死?”
贾凝之面若死灰,声音细微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只求......殿下能保阿凝一命。”生不如死总比死了好,父亲的清白比她自己更重要不是吗。
商君珩冷笑一声,声音充满讽刺,“罪臣教出的女儿果然好风骨,一样的......下贱!”
商君珩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贾凝之,“那你就做世子府的一个贱婢吧,孤会帮你弄个身份。”
贾凝之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是......”
商朝二十四年冬,左丞相贾康年犯谋反罪被株连九族,皇帝进行官制改革,将左右丞相制改为宰相制,并任命庄邑为当朝宰相,独揽相权。
罪臣之女贾凝之下落不明,宰相下令追查,活见人死见尸。
从此,商朝少了一个丞相嫡女,多了一个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