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梁令鸢身披皇后翟衣,站在夏国最高的摘星楼上,俯瞰着她“改易”后的山河。腕间的翡翠镯子冰凉刺骨,那是从她母亲贺执兰腕上褪下来的,再早之前,属于一个名叫陈玉如的夏国探子。
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秋天,一面铜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镜中的幽蓝篆文问她:“宿主梁令鸢,您是否确认执行由【未来态-梁令鸢】签署的《穿越任务同意书》?”
那时她才明白,原来世上最深的绝望,是被未来的自己亲手卖掉的。
月光如水,漫过梨木梳妆台的边缘,在鎏金铜镜上凝成一层薄薄的霜色。梁令鸢指尖微顿,将最后一支银簪取下,放入妆匣之中。
镜中少女的眉眼如画,却又似隔了一层雾,看不真切。
“都退下吧。”她淡淡道。
“是,小姐。”婢女们低眉敛目,鱼贯而出,雕花木门在她们身后无声合拢。
屋内彻底静了下来,唯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在铜镜上映出摇曳的光。梁令鸢盯着镜中的自己,忽而轻笑一声:
“你说你是个‘系统’?”
梁令鸢话音未落,铜镜忽然蒙上一层雾气,她的倒影模糊了一瞬。待雾气散去,几行篆文如游鱼般浮出,墨色字迹边缘泛着幽蓝的微光,像是深夜的萤火,衬得镜中她的脸也诡谲起来。
“是的,宿主。”
“我穿到这儿十六年了。”她指尖轻叩镜面,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诮,“你现在才来,是觉得我日子过得太顺遂,专程给我添堵的?”
镜上的篆文静止了一瞬,而后缓缓重组,竟透出几分局促:“此为时空管理局的失误,系统代号为‘四九’,希望在规则允许范围内提供补偿。”
梁令鸢挑了挑眉:“补偿?点石成金?飞天遁地?还是——”
“……都不能。”
屋内陡然一静,显得有些尴尬。
她盯着镜子,半晌,忽然笑出了声:“那你来做什么?给我当教书先生?”
“最终任务完成后,宿主可回归原世界,并获取相应奖励。”镜面文字流转,“此外,系统将根据任务进度,为宿主提供‘课业辅助’。”
“课业辅助?还真成教书先生了。”她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簪尾的珍珠,“行吧,总比没有强。不过——”她忽然凑近镜子,敲了一敲,“你们系统不都该住在人脑子里吗?怎么到我这儿,还得对着一面破镜子说话?”
“为保障宿主个人权益,系统无权寄宿在宿主的身体与灵魂上。”镜面微光闪烁,“系统在此界会以不同非生命体作为载体,随时为宿主提供服务。”
梁令鸢轻哼一声,没再纠缠,只懒懒道:“行吧。那‘最终任务’是什么?”
镜面骤然一亮,幽蓝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鎏金篆文,笔锋凌厉如刀——
“最终任务——念往昔之影。”
她低声念出,眉头微蹙:“什么意思?让我去挖谁的旧事?”
“此任务需宿主于青史留名。”系统的声音罕见地顿了顿,“后世史载,须认汝为‘改易山河之人’。”
梁令鸢的手指僵住了。
“你知道我今年已经十六了吧。我甚至今年年底就要嫁人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像是一碰即碎的薄冰,“嫁去夏国宰相府,做为梁氏‘归顺’夏国的贺礼。”
桑国疆域图上,代表夏国的狼首徽记正咬住永兴军路的咽喉,而梁家所在的秦州恰在狼吻之下。
镜面沉寂,唯有烛火投下的影子在墙上微微颤动。
她的手指突然攥紧,指甲刮过妆台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刻,胭脂盒已狠狠砸向铜镜——
“咚!”
木盒弹开,殷红的脂粉溅在镜面上,如血泪蜿蜒而下,模糊了那些冰冷的篆文。
“我恨透你们了……”她咬着牙,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使指尖的丹蔻更加鲜艳,“我在原本的世界过的好好的,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高考刚过本科线,怕没书读……可现在呢?”
一滴泪砸在胭脂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你们让我穿到这个乱世,让我熬了十六年,好不容易认命了……结果现在又告诉我能回家,回家前我还得去‘青史留名’?”她低低笑起来,笑声里却带着哽咽,“我现在只是一个深闺女子,拿什么改易山河?拿什么让后世记住我?”
“宿主情绪波动过大,建议平复。”系统的字迹依旧平稳,却隐约透出一丝急迫,“四九将全力辅佐,请勿自伤。”
梁令鸢缓缓抬头,染了胭脂的指尖抚过镜面,在铜镜上拖出一道猩红的痕。
“最终任务……”这几个字在梁令鸢嘴里转了转,“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任务。”
“是的,系统会随即发布支线任务,保证宿主获取积分兑换物品帮助推进最终任务。”
系统的声音带了些安慰,“作为系统工作失误的补偿,在每次支线任务开启前宿主可以随机抽取一件道具作为辅助。”
哦?"梁令鸢起身,踱步到窗前,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那要是抽到没用的东西呢?"她眯起眼睛,像只警惕的猫。
“这个...”镜子上的字此刻都比之前的潦草,显得有些气焰不足,“概率很小...”
“呵,那就是有了。”梁令鸢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却没什么温度。她伸手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远处树木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说真的,摊上你们这样的系统,真是倒大霉了。”梁令鸢冷哼一声,起身摇了摇门口的铜铃。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几位侍女鱼贯而入,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散落一地脂粉。
领头的两位侍女中,微雨取了一件浅色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头;双燕则走到角落的香炉旁,添了一匙安神的沉水香。
“夜露寒凉,小姐当心身子。”微雨轻声劝道,手指灵巧地拆解着她的发髻,用丝带松松拢起长发。
铜镜里映出梁令鸢的眉眼,那道胭脂红痕使美人面显得有些许狰狞,烛光摇曳间,那双眸子似蒙了层薄雾。
她忽然开口:“微雨,你说……我这样活着,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声音轻得像自语,又像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微雨手上动作一顿,急道:“小姐怎么这样说!您福泽深厚,日后定有大造化,怎会没意思?”
一旁侍候的双燕见状,温声接话:“小姐可是在忧心婚事?夏国风俗虽与中原不同,但丞相府权势煊赫,那位公子又是嫡出,小姐是代表梁家嫁入夏国的,他们想必是不敢怠待小姐的。”
梁令鸢指尖抚过镜面,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肤。她笑了笑:罢了。” 起身时,袖摆扫过妆台,带倒一支玉簪,叮咚一声滚落在地。
“安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