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血痕

    廊下秋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擦出细碎的声响。

    梁令鸢在书房门前稍整衣襟,指尖在袖中掐出一道月牙痕,面上却绽开盈盈笑意:“女儿见过父亲。”

    她向端坐首案的梁肃弓轻盈行了一礼,裙摆纹丝不动,像幅工笔勾勒的美人图。

    “鸢儿来了。”梁肃弓搁下狼毫笔,宣纸上‘夏国’二字墨迹未干。他叹息着拉过梁令鸢的手,掌心的温度在梁令鸢觉得只有刺骨的冰冷,“委屈我儿了。”

    梁令鸢倏然以袖掩面,素白袖口暗绣的缠枝纹微微发颤。

    待放下衣袖时,眼尾已洇开薄红:“父亲说的什么话?梁家生养之恩,女儿万死难报。”

    她喉头轻动,像咽下什么似的,“若能以婚事换阖府平安,便是刀山火海……”

    话未说完,梁肃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立即起身斟茶,借着动作瞥见案头密信——“丞相府”三字下赫然画着朱砂圈。

    “秦州既已被桑国割让给夏国……境外的良国又野心勃勃。”梁肃弓接过茶盏抿了几口,喉结滚动间露出几分真切的颓唐,“若非局势所迫,为父怎舍得将你嫁与蛮夷……”茶盏映出他浑浊的眼底,那里头竟真晃着水光。

    梁令鸢忽然后退三步,俯身行大礼。额头触地时,遮掩了她的眉眼。“女儿必定竭力延续梁氏百年荣光。”

    “若你是个男儿...”梁肃弓摩挲着腰间玉佩的裂痕——那是梁骁上月摔裂的,“若骁儿有你半分……唉。”

    梁骁,她的弟弟,原是陈姨娘的儿子,但陈姨娘在生下他后不久便血崩离世,后来便养在她娘贺执兰名下,也记做嫡子。

    秋风突然撞开窗棂,案上密信哗啦啦的翻卷。

    梁令鸢维持着恭顺的弧度,目光却盯住信纸一角露出的狼首徽记。那是夏国皇族的象征,而非丞相府的标记。

    “骁儿近来《论语》读到‘为政以德’了。”梁肃弓突然开口,目光却黏在梁令鸢袖口——那里沾着半片枯叶,正是陈姨娘生前最爱的银杏。

    梁令鸢指尖轻轻捻碎叶片,粉末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十年前那个雨夜,陈姨娘的血也是这样,从产房一路蜿蜒到西厢回廊,把满院白菊都染成了红梅。

    “弟弟天资聪颖。”她伸手替梁肃弓理了理案头宣纸,微风掠过时,露出腕间贺执兰给的翡翠镯——那原是陈姨娘的嫁妆。“只是贪玩了些,像极了……”

    这句话悬在唇边,梁令鸢突然感觉荷包中铜镜有所震动。无人看见的荷包里,镜面浮现[陈姨娘死亡档案:血崩而亡]的猩红小字,又迅速隐去。

    “父亲也该去看看其他弟弟妹妹”她转而提起那些养在偏院的庶子,声音显得格外轻柔,“五弟前日还问我,父亲何时考校他的《千字文》。”

    梁肃弓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

    他的那些孩子,活过周岁的不足三成。有个眉眼酷似他的庶子,去年溺死在不足尺深的荷花缸里。

    “罢了……这几日你多陪陪你母亲,也好宽慰宽慰她。”他摆了摆手,继续看起桌面上的信件。

    梁令鸢行礼退下。铜镜突然发烫,映出[支线任务:查找陈姨娘所藏之秘。]的字样,如血般殷红。

    廊下秋风微凉,院中秋菊开得正盛,丝缕花瓣垂落,在阳光下显得娇柔可人。梁鸢缓步走入亭中,从荷包里取出一面缠枝纹铜镜,指尖轻轻抚过镜缘。

    “双燕,去母亲那儿通传一声,我晌午过去用膳。”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微雨,你在亭外守着,莫让人进来。”

    二人齐声应是,退了下去。

    镜面忽然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宿主已触发课业辅助,可点击忽略存入待办事项。

    目前触发的支线任务也可点击待办事项进行查看。]

    梁令鸢嘴角微抽,心道:‘旁人的系统都是通天彻地,偏我这个像私塾先生。’

    镜面文字突然变得潦草:

    [宿主请勿腹诽系统。]

    ‘你竟能听见我心里的话?’她指尖一顿,‘为何不早说?’

    [此为系统默认设置。若宿主认为隐私受到侵犯,可点击设置关闭此功能。]

    [系统更多功能期待宿主探索。]

    她盯着镜面,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在心中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用谢。]

    铜镜映出她挑眉的模样,那行字迹竟显也出几分理直气壮。

    直接给梁令鸢看笑了。

    “小姐,时候不早了,该去夫人那边了。”微雨站在亭口轻声提醒着。

    “嗯,走吧。”她随手把铜镜往荷包里一塞,镜面却还顽强地露着半截[…谢]字。

    她起身拂了拂裙摆,忽然驻足,“对了,下午让王嬷嬷把新茶送到偏院去。用那套雨过天青瓷盛着——孩子们喜欢那个颜色。”

    微雨抿嘴一笑,“有小姐这样爱护弟妹的姐姐,其他的少爷小姐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梁令鸢淡笑不语,既待人宽和又下手狠辣,比起她那位母亲,她还差的远呢。

    秋阳透过廊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梁骁追逐着一只金斑蝶跑来,腰间的玉佩穗子扫过廊柱上斑驳的朱漆——那处漆色比别处更深些,是十年前产婆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进出时,反复蹭出来的痕迹。

    “见过姐姐!”少年刹住脚步,笑容灿烂如朝阳,“姐姐也是来寻母亲的?”

    梁令鸢伸手扶住他:“说过多少次,莫在廊中奔跑,万一摔了该如何是好。”

    “姐姐宽心,我有小心的。”随即梁骁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姐姐上次说我字无筋骨,我可是认真练了!”梁骁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字帖,“连夫子都夸我了。”

    “骁儿近来临帖很有进益。”梁令鸢轻抚弟弟发顶时,指尖沾到他衣领上的檀香。

    这味道与佛堂里那尊青铜观音像前的熏香一模一样——自从陈姨娘在那个秋夜难产而亡,贺执兰便开始日日供奉这尊观音像。

    她收回手时,翡翠镯子不小心磕在梁骁玉佩上——这镯子原是陈姨娘心爱之物,如今戴在她腕上,倒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疤。

    “先进去吧。”梁令鸢收回手,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作响,惊飞了那只停在栏杆上的金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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