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周六了,闻家父母一起来接姜挽禾放学。
“小禾,新学校适应得怎么样?学习进度跟得上吗?”闻开松一边开车,一边和女儿说话,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
“挺好,进度和那边差不多。”姜挽禾逐句应答,语气有些淡。
“那就好,你在那边成绩那么好,到这边不能掉啊。妈妈相信你的。有不会的多问问成绩好的同学。就是听说你那个班主任不太严,你自己抓紧点,千万不要懈怠了。”副驾的陆婵娟回头看了姜挽禾一眼,语气关切。
姜挽禾不想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闷,也不知道多说几句。”陆婵娟低声抱怨几句。
姜挽禾没搭话,看着窗外闪过的景物。汽车穿过商场,窗外看起来很热闹,车里的气氛却凝滞。
陆婵娟神情有些懊恼。姜挽禾刚回家,和他们不亲近也正常。不能再强求太多了。可是她只想孩子更好啊!性子这么冷,多不讨人喜欢啊。
“妈妈听说你在福利院还挺活泼的,怎么回家了反而不和爸爸妈妈亲近了?”陆婵娟打破死寂。
“没有。”姜挽禾说完这两个字就没再吱声。陆婵娟有些尴尬,话噎在口中,如鲠在喉。
“没关系,不想说话就不说了,马上到家了。”闻开松打圆场,车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样的氛围一直弥漫了整个周末。姜挽禾一直将闻开松和陆婵娟拦在她的亲密圈内,比起在家里,她更愿意出门。
“你就这么不想和爸爸妈妈亲近吗?你被拐又不是我们的错!而且你在孤儿院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你有什么好怨的?”终于在星期天晚饭,陆婵娟忍不住爆发了。她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声音有些尖利。
姜挽禾感到一阵耳鸣,父母指责的声音有些模糊,令她怀疑重生回来的一切不过是死后的幻想,一场长达六年的长梦。她静静地坐着,不置一言,任由话语铺天盖地地浇落。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放下筷子,把手放到桌下。在父母看不到的角度,右手搭上左臂白皙的皮肤,指尖重复地滑动。
1,2,3……
……213,214
指尖触感变得光滑,组织液在阻止她的动作。她熟练地换了一个地方,重复。
终于,在陆婵娟弱下去的抽噎声里,桌上的碗筷被阿姨收走。回学校时间到了。
此刻谁都没心情送姜挽禾上学,姜挽禾披上校服外套,背上书包出了门。
她打了辆车,回了学校,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路上熟悉的街景在后退,华灯初上,姜挽禾觉得失去的温度回到自己身体,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她撩开衣袖,衣服掀开时纤维黏在伤口上,有轻微的刺痛。她映着窗外不太明亮的余晖,看着不太明显的创口,神情有些懊恼。
这辈子明明很想好好活的,她答应过姜妈妈好好对自己。这种伤口很难好的,上辈子到死手臂都是伤痕累累,好不容易重来一回,手臂又这样了……或许不把痂抠掉会好一点?
思绪一直弥漫到校门口。算了,不想了。
踏进教室,喧闹声闯进耳膜,姜挽禾心情稍微明快了些。她直接从后门走到座位,苏暮羽已经到了,在赶物理作业。见她来,抬头冲她粲然一笑。
“晚上好,周末如何?”
“还好。”姜挽禾不欲多说。
察觉到她的神情,苏暮羽心里有了答案。他很识趣没有多问,只是说:“那我下周末可以约你出来玩吗?”
只犹豫了几秒,姜挽禾还算欣然地应允:“也行。”
接下来一个星期,姜挽禾简直背台词背到疯魔。尽管做了很多删减,她的台词依旧是大段大段的。尤其为了保留古典风味,这些台词和平常说话不太一样。姜挽禾每天一空下来就抱着剧本背,背到后面一张嘴,说出来的话都一股子古典味。
对此,更痛苦的是为当爹硬揽瓷器活的任有信同学。姜挽禾上辈子好歹是个文科生,背书能力也马马虎虎。但任有信同学却是个背古诗都要了他老命的纯血理工男,背这些文绉绉的念白简直痛不欲生。
“哦,好大儿,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乃至生命?”远方扑过来一只任有信,撑着桌子怒瞪苏暮羽。
“少整活。咱们走的是正剧风,不搞你那抽象玩意儿。”苏暮羽嫌弃地将任有信的脑袋推远,又朝着姜挽禾那边挪了一点,避开任有信的大脸。“女主角已经背完三分之二了,你看看你还在看什么?小卡拉米,一页背完了吗?还敢跑到你爹这里嚣张。”
任有信火冒三丈:“倒反天罡!倒反天罡!台词嘛,不是有脑就行?分分钟拿捏,用得着你爹我费尽心思吗?”
“嗤,可是你有脑子吗?”
“你——”
姜挽禾忍无可忍,从剧本里抬头:“你们为何在此喧闹?竟使我再不能阅读我的剧本!啊,伟大的神啊!给他们下达惩戒吧!”
两人俱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姜提戈禾,你可知我对你的心坚如磐石!你竟忍心让诸神降罪于我!你可知我是为了谁!”苏暮羽捂着胸口,神情受伤。
“你二人!不可理喻!城邦的权威不容侵犯,我的律法不容质疑。你二人闪瞎我的眼了,我,忒拜伟大的王,命你们离开这里!”任有信接戏,指着教室的门愤怒地说。
苏暮羽闻言表情立刻变得冷淡:“我,这个位置的主人,这位克瑞信老头,请你圆润地离开,不准打扰美丽勇敢的姜提戈禾完成她的神圣使命。背书去吧你!”
任有信呜咽一声,不甘心地回了自己座位。
“安心背词吧,安提戈禾。你忠心的苏蒙为你护法。”苏暮羽恢复笑嘻嘻的神情,二人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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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排演戏剧,所有人都很新奇。有台词的踊跃对戏,没台词的争着到后勤。以林导和柯编为首的编导组一次一次磨剧本,姜挽禾等人的词一改再改。以沈慕棠为首的造型组每天讨论服饰造型的设计,还有方而析为首的音乐组磨配乐磨到耳朵里二十四小时回响着各种BGM。
三十九个人各司其职,进度稳步推进。应茹慈一向给他们很大的自由,在戏剧节上没做什么干涉,任学生们放手去做。她偶尔会去看他们排练,然后一阵猛夸。对此同学们表示很满意。大家往往会把汇总好的需要老师和家委帮忙的事交给林天颖,再由林天颖汇报给老师,效率很高。
姜挽禾上辈子从未见过效率如此高的集体,一时叹为观止。
当整个剧目第一次完整到顺下来时,体育馆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林天颖却双手抱臂,微微皱眉。柯敛问她:
“怎么了?”
“你觉没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感觉味儿还淡了点。可以更有张力。”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零星几个声音附和了这个观点,但一时没人说得出差的那一点在哪里,一时陷入了僵局。
这时,音乐组一个女生开口:“或许可以加点艺术元素?舞蹈啊,唱词什么的?”
林天颖闻言一抬手:“我知道了!可以在安提戈涅死的那里加一小段舞蹈,用柔美的舞姿强化死亡的悲壮,增加剧情高潮的记忆点!我认识5班哪个很厉害的舞蹈生,可以叫来帮忙编一段。”
理想很丰满,可是……
“那我们的女主角会跳舞吗?”造型组一位男生发现了华点。
又是熟悉的如探照灯般的一众视线。姜挽禾谨慎地开口:“我学过古典舞,OK吗?”
林天颖眼睛亮得像电灯泡,冲过去一把抱住姜挽禾,声音激动到颤抖:“完美女主角啊!没了你我们可怎么办啊!救星!福宝!mu~mua!”
苏暮羽接受到姜挽禾求救的眼神,过来拽住林天颖的衣领将她从姜挽禾身上拎开,语重心长:“林导,您稳重点。”
哪知林天颖神色一凛,眼神落到苏暮羽身上:“我觉得你殉情那里也可以更有张力一点,要不改成唱词吧!”
苏暮羽人都傻了,“那段?林导你别公报私仇啊!我和克瑞翁都快打起来了,你叫我唱两句?您没事儿吧?”
林天颖还真不是随口一说。“我一直觉得你们那段用纯对抗有点太激烈单一了一点,复杂的情感还没能展现出来。如果改成歌剧式的推拉纠缠,给那一幕艺术化,强化肢体语言和情感表达,弱化矛盾冲突,能是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更多元,人物更立体,情感更丰富,主题更深化……总之,确实是多方考虑之下的小设计。”
方而析思索片刻:“我感觉确实可以,加个sob或mix弱混都挺好,我再在后期配乐里搞个音乐动机叠置,可以很好实现你要的感觉。”
“对。在舞台调度上,也可以通过螺旋式的走位设计实现情感的推拉纠缠。加上咏唱调和宣叙调的交替使用,效果一定会很好。”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这草台班子的戏剧,怎么越来越高级了?
但下一秒,苏暮羽打断了他们美好的幻想:“停停停,我们女主角是真的会跳舞,但我是一点都不会你们说的什么调啊!我顶多唱个流行音乐,这些你写了我也演不出来啊!”
林天颖狐疑地打量他:“你家那么有钱,都不艺术熏陶你一下吗?听说你爸妈还是搞艺术的呢,这也不行?”
苏暮羽做投降状:“您搞笑吧?我家又不是中世纪贵族,还动不动去剧院陶冶情操?再说,我爸妈一个搞摄影,一个搞设计,和音乐是八杆子打不着啊!我没五音不全你就知足吧!”
林天颖可不听他解释,这么完美的设计可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我不管,反正不会多,就两句,不超过一分钟,你自己想办法学会。不要求你多专业,到什么艺考水平,听着不难听就行。”
她都这么说了,苏暮羽实在没法抗议,只能含泪认下了。他抬头对上姜挽禾的眼睛,有点委屈。他害怕辜负大家的期望,也不忍心做个扫兴的人,只是在不安地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姜挽禾的眼睛。
姜挽禾对他露出安抚的笑,用口型说了句什么,苏暮羽没看懂。但心里的涟漪被抚平,他仿佛又拥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
众人没注意到他们人群中的小互动,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苏暮羽又被cue到了。
“苏小鸟,你行吗?”不知谁问。
“包行的!…不是,什么?”苏暮羽下意识回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林天颖皱眉:“神游到哪去了?问你把唱词改成英文的行吗?中文感觉怪怪的,其他语言你又不会。”
“英文,可以啊。”好歹高中以前都在英国,说个英语可比唱美声容易一万倍。
林天颖微笑补充:“我的意思是改编也你来,地道英语总还是你熟。”
苏暮羽表情又变得严肃,但还是点头。没什么会比唱两句更难的了吧。
尘埃落定,音乐组也领下那几句台词的编曲任务。虽说没人是专业的,但仔细学习一下,借鉴借鉴前人作品,想要糊弄外行人应该也还是可以的。
林天颖脸都要笑烂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她举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拿下冠军!”
众人亦齐声:“拿下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