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这个交给北哥。”
陈南忍不住努嘴:“阿潇姐,你要是来早一些能亲自给他呢。”
她并不想见她哥!很不想!!
玩笑了一句,她继续坐回自己的位置:“我哥最近跟有病一样!也不知道谁招惹他了,一会冷着脸,一会笑得跟不要钱一样……”
她凑近了些:“他不会是沾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了吧?”
意识到什么,陈南缩回身子,抱紧了自己,小声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瞎说的……”
陈北笑?许潇不信:“你确定是北哥笑了?”
她记得陈北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应该是成功整蛊陈南时。
虽然从小他就是个话少的,但至少还会经常笑。
“真的笑了,不过笑得很阴森就是了。”
许潇想象了一下,算了,她无法想象。本来只有五分像讨命鬼,那人一笑,直接成阎王爷了。
那已经不是讨命,而是直接索命!
东西送到了,她不打算停留:“走了,那边还需要我守着。”
陈南没有挽留,点点头,像极了小鸡啄米,不知道低头做什么但只会不停地低头。
走到一半,陈有时用对讲机说了一句,他让许潇不用急着去陈家村,他在后山不会出事。
被两个村子包围着,后山不算小,山路又陡峭,就连本地人都鲜少上去。
许潇放下心来,转了方向朝许家走去。
今日是难得的休息日,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柴火。
白烟在空中弯弯曲曲,听到院外的脚步声,狗吠声此起彼伏,没有一刻的停歇。
听着闹曲,她难得静下心来,没有必须抓紧一切的紧迫,也没有前世留下的怨恨。
静静的,就这么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风是凉的,慢的,是缓缓拂过脸,还带着一丝丰收的消息。
没等她静下心多久,许家的院子就在面前。
不能逃,也不能走。
推开木门,许家人正在一块,听到声响抬头一起看着她。
许队长皱了皱眉,咽下责备的话:“阿潇,我听说你赶走了媒人?”
陈红和妯娌一起站起身,连忙拉着许潇坐下。
“爹,说不定阿潇有自己的主意呢!”
“对,阿潇是知识分子,眼界一定要比我们好。”
两人一唱一和,许父和二叔拉了拉自家女人,面上仍有些挂不住。
赶走媒人到底不是小事,往小了说就是不懂事,大了说那就是目无法纪,若是被旁人知道,许家一家子都会出事。
因而他们没有阻止自家女人说这话,同样他们也是在提醒老爷子不能轻拿轻放。
老爷子宠小孙女是出了名的。
四个孩子中,就许潇从小娇生惯养,要不是发生意外,至今还在县里念书呢。
乡下人家能供一个女孩子读书,这不是一件寻常事。
前提是,一切都是许家自愿的。
从前许潇也以为许家待自己不错,可活了一世,到底要通透一些。
比如她能感受到许家人的同仇敌忾,这是一场迟来的对她的审判和约束。
指腹抵着太阳穴,她轻声问道:“我与季鸿同志本没有关系,所以一定要绑在一起吗?”
一定要她嫁给他,生儿育女,失去一辈子?
比起所谓的救命之恩,她宁愿自己没有被救,这样她就不会被所谓的恩情和贞洁裹挟。
这句话,她迟了一世,但她终于问出声。
两人女人满脸的高兴,那是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倒是许父和二叔则是气急了的模样。
许潇没管他们,只看着真正当家做主的许队长,她启唇又重复了一遍:“必须要绑在一起吗?”
两个陌生人,就因为可笑的恩情从此命运相连?
许队长能坐稳队长这个位置,到底是有本事的。哪怕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话,他也没有生气。
他看着两个儿媳:“你们进去看看火。”
女人们不太情愿,却不敢忤逆公爹的话,不得已她们起身进了西边的厨房。
许队长沉了沉眉:“阿潇,婚约不是可以玩闹的。你同季鸿本是——”
许潇抬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季家人知道这件事吗?”
“季鸿真的愿意娶我?”
“他为什么要娶我?”
“我又凭什么要嫁给他?”
二叔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他怒吼:“许潇,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父则是怯弱地低着头,小声劝了一句:“阿潇,不许这么对你爷爷说话。”
这时候的孝,就像是回到了百年前,封建至极。
“阿潇,所以你不想嫁了?”
“不想!”她为何嫁,就因为一句救了她?
许队长笑呵呵的,依旧不见怒气,昏沉的眸子盯着对面的少女:“可阿潇,你不是喜欢他吗?能告诉爷爷发生了什么吗?”
就是这般,许父二叔唱红脸,徐老爷子唱白脸,于是她什么都信了。
可惜,这次的她不会信。
许潇低下头,故作委屈,嗓音带着抽噎:“他身边有赵灵,我不嫁了,爷爷,我不嫁他了!”
原来是这般,三人一齐松了口气。
许队长厉声呵斥:“胡闹!不过是那群人的玩笑话,那季知青可是个万里挑一的,你嫁给他,爷爷很放心,你这丫头不许说赌气的话。”
同样是喊丫头,陈有时眼中有明显的疼惜,对许潇小小年纪便背负秘密的怜惜和欣赏。
可许队长眼底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于他而言,丫头不是什么对小辈亲切的称呼,紧紧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慈爱罢了。
赌气?
许潇笑了笑,她也不反驳。
环顾四周,坐在院子的父子三人,傲慢,做足了当家人的排场。
又看了眼待在厨房里的三个女人,低着头不知道在煮着什么,可她们身上的衣服明显要旧许多。
就算是她那个性格泼辣的后妈陈红,她也明显比许父老上许多。
可她比许父还要小上三岁。
这就是事实,家庭带给她们的压迫,是起早贪黑的勤劳,是自己饿得晕头转向还要给一大家子做饭,是额头、脖颈间来不及擦拭的汗珠。
七十年代,这是一个劳动的年代,更是一个即将迎接翻天覆地的年底。
许潇活到了八十岁,活到了那个迅速发展的科技时代,可她直到死前、半边瘫痪的时候,她才彻底放下了责任。
照顾丈夫的责任,八十岁的季鸿很年轻,就像六七十岁一般,老骨头还能跟着赵灵一起跳跳广场舞。
她的儿女已经五十多岁,她唯一的坚持或许是到了三十岁才生下那对龙凤胎。
于是,她的儿女们不喜她苍老的模样,嫌弃她身上永远遮不住的柴火味,嫌弃她不如赵灵学识渊博,可她本来也可以上大学的啊!
“打扰一下,我找许潇。”
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许潇的回忆,将她彻底拉回现实。
是陈北,穿着军绿色的服装,神情淡漠地望着院内的人,目光掠过独自坐在一侧的许潇,这才有了些温度。
从陈北身上的服装,许队长认出这是几里外的驻军,上面还可以交代过,不能随便打扰他们。
他站起身,有些迟疑:“您找我家阿潇是为了?”
许潇站起身,她跟许家或许犯冲,每一次都会让她想起那些噩梦。
走到陈北身边,她喊了声:“北哥,”这才转头对许队长道:“爷爷,他是陈北,我先走了。”
许队长不认识陈北这个名字,可他知道陈南,不难猜出面前人的身份。他一脸激动:“好好好,去吧,去吧。”
许潇不想说出陈北的身份,可她了解许家人,若是不说出,她很难出去了。
她暂时还不想跟许家闹崩,至少目前不行。
“走吧,北哥。”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土砖围成半人高的院子,路过墙角的一抹红色,陈北顿了顿,这才跟上去。
许队长也没了激动,反而有些害怕,看到陈北只是看了一眼,他这才放下心来。
许二叔不解:“爹,那人是?”
“陈北,陈南……是陈家人!”许父呢喃出声。
许队长看了眼外面已经没了人影,他才放下心:“闭嘴!许潇这件事你们不许再说!”
陈南是个女孩子,可陈北不好惹。
就算他们想要做什么,那也要等这人离开之后,可他并没有听到驻军离开的消息。
许二叔狞笑,压低了声音:“爹!有那东西在,许潇丫头跑不了的!你就放心吧。”
许父没有插话,到底不是自己的种,他也不在意。甚至他对许小四都要对许潇亲近。
径直从许家走出来,两人站在路口,许潇抬头望着身边人:“你找我有事?”
“队伍里有心理医生,你去看看。”
“不想去。”现在的她情绪不稳定,而且她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去。”
“你身上确实有被催眠的痕迹,”方回在本子上写下几行话,见许潇依旧垂着头,他笑了声:“还生陈北的气呢?他是关心你,不过你知道他这个人,不会说话。”
瞥了眼许潇垂着的右手,手腕上有明显的红痕,他唔了一声:“需要药膏吗?”
陈北确实不会怜香惜玉。啧啧啧,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德行。
“不用。”许潇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她以为是自己昏了头,原来是有人在整她,至于是谁她已经有了猜测。
许家人。
可她也是看在母亲的份上,看在许汉是母亲的丈夫份上,这才对许家容忍。
可惜,她的忍让成为了他们野心的燃料,最后她成了其中的柴薪。
“方哥,你何时来的?”
方回和陈北兄妹是同一个大院的,方家很早就将他送出国学习。
方回起身推开门,让外面的陈家兄妹进来,他靠在门上勾着陈北的肩:“还不是这货说少了医生,我爹直接把我送过来了!”
他还没回国多久,本来打算大展身手的,却被老爹一脚踹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在陈北也在!
这次来也算是歪打正着,缺个心理医生,恰好他又来了。
本来他想直接去驻军的地盘,陈北一句话不说,直接将他拖来了知青点!
陈南眼睛一亮:“方哥,好久不见。阿潇姐,她没事吧?”
陈北跟着望他。
“当然是……”方回拉长了调子,见陈北又要给自己一拳,他不得不说:“阿潇问题不大,就是催眠。”
他摩挲着下颌,眼底满是亮光:“这人是个人才,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方回在国外学的是临床医学,至于心理学只是辅修。他爹可不会管他有什么能力,陈北一句话就将他踢过来了。
有时候,他都怀疑陈北才是他老爹的儿子。
好在陈北性子不安静,一看就不像他家那个不着调的爹。
陈北:“……催眠解了?”
方回拉着陈南退到许潇身边,他讨好一笑:“你知道的,这不是我学的范畴。”见陈北捏紧了拳头,他赶忙补充:“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应该能解。”
“放心,阿潇身上的催眠已经很弱了。”他转头看着许潇:“你还真是个变态,竟然还能抗住催眠。”
这个时代的催眠还是很玄妙的东西,外国将这东西抓得很牢。
许潇懒洋洋抬起下颌回击:“你是变态。”
到底怎么回事,她比在场几人都清楚,不是她抗住了催眠,而是她身上的催眠弱了。
她不是从前的她,所以催眠对她起不了多大用。
想到什么,她突然问道:“有没有可能扰乱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