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梧在纸上认真写下针对疑难杂症的处方，将宣纸叠起来夹进了本子里，刚抬起头伸了个拦腰，余光就瞥见身侧三寸远的地方立着个人影。

    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竟然毫无察觉。

    “孟栖？”

    她伸懒腰的双臂还没来得及收回，见到来人的脸，下意识出声。

    唐梧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竹编食盒。

    她一愣。

    “今天没有要发的传单。”

    唐梧解释着，一边抬眼去看少年脸上的反应，却发现后者并没有躲开她的视线。

    两人目光骤然交汇，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反射在少年的眸底，深邃的蓝底仿佛盛了星子的宇宙。唐梧在里面看见自己有些迷茫的脸，顿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了昨天自己刻意躲避孟栖的视线一事——难不成自己刻意躲避的行为都被他看在眼里。

    唐梧顿时有些脸热，她强迫着自己不移开眼，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孟栖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挪开，低头拿起食盒走上前，“给你带了午餐。”

    孟栖原本想把食盒放到桌上，却发现桌面上一大半的空间被唐梧摊着垫在下面的宣纸占了，另一小块剩余的空间则放着一枝用牛皮纸包着的玫瑰。

    唐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知为何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几句，却见孟栖已经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了那枝玫瑰，另一只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只见孟栖将视线投在了玫瑰上，眼中同样露出的一丝愕然印证了唐梧关于红玫瑰在这里寓意的猜想。

    一阵找不到来处的尴尬忽然在空气中蔓延。

    唐梧看了眼他，又低头看向桌上的食盒，试图强行找话题，“你吃过了午餐吗？”

    “嗯。”孟栖答。

    随即又没了下文。

    唐梧生怕他突然来一句这话是谁送你的，几乎是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已经不自觉地盯紧对面的少年。

    直到孟栖的视线终于从花朵中移开看向她，唐梧仿佛被扼住咽喉，口不择言，装作无事去拿桌上的食盒，“谢谢你啊……”

    “好漂亮的玫瑰。”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彼此都是一个愣神。

    唐梧也不管孟栖说了什么了，抱住食盒就打了开来。今天里面装的居然不是花饼，而是一碗捞面，上面浇了一层金黄剔透的葱油，旁边还堆了一块骨排——闻着就有一阵浓郁的咸香。

    孟栖平时给她的印象都是干干净净，像是那种最清爽硬朗的少年，以至于见到今天这份食谱的时候，比她昨天得知他会做花饼还要意外得多。

    “我不太擅长做荤食。植灵普遍喜食素，将糕饼面点作为主食，但我感觉你好像喜欢吃肉，就尝试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明天我还是给你做糕饼吧。”

    少年的话一字一句，清楚至极。

    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可唐梧这回就是控制不住地多想。

    那个什么两个字的词语又开始在她脑海中蹦迪。

    她恨不得将脑子放进水里，把那些青春期少女才会有的胡思乱想洗个干净，只可惜不行，只得干笑几声，“……哈哈哈哈，好啊。”

    孟栖注意到少女不同寻常的表现，微一蹙眉。

    他看向唐梧怀中的食盒，看见里面的食物，自觉至少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奇怪的，收回视线时他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看向了昨天堆放糕点的角落。

    就见今天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放，只有一张小板凳，板凳上孤零零放着一盒糕点。

    “今天那人没给你带喝的？”孟栖问。

    “嗯。”

    唐梧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这句话的原因，于是摇了摇头，又说，“没事，我有水。”

    转而又想起了那枝难以解释的红玫瑰，她补充道，“你是说迟昭吧，他今天没来，那盒甜食是他让人送来的。”

    孟栖点点头。

    唐梧见他手中还拿着那枝玫瑰，以为他接下来就要问它的来处了，顿时警惕起来，她有些想去将那枝玫瑰拿过来，奈何此刻没有多余的手能接下这个任务。

    小白虎只得怔怔地看着那少年带着玫瑰走出了棚子，过了没一会儿，拿着一个盛了清水的透明长颈瓶走了进来。

    就见孟栖将包在花枝外面的牛皮纸展开，择着花茎上没有刺的地方将其捻起，而后插入花瓶中。

    不过花茎上的尖刺还是太多了些，即便他万分小心，还是在花枝落入瓶颈的时候被擦到了食指。

    指尖的位置痛觉神经过于敏感，骤然被破坏，他来不及反应便很轻地“嘶”了一声。

    唐梧在他拿着花瓶走进来时就装作无事移开视线，虽然面上安然吃着孟栖带来的午餐，实则随时准备着接到少年关于玫瑰的问话。

    此时措不及防听到那道声音，她几乎当即便看向他。

    “你手上怎么流血了！”

    也不管有没有压到宣纸了，唐梧将食盒往桌面一放，便几步走到孟栖身边。刚要蹲下去，后者却正好在这时站起身来，唐梧的动作一滞，少年没注意她的站位，闻声转过头来。

    少年转头的动作过于利落了。

    柔软的唇瓣自他耳廓轻轻擦过，又在他侧颊轻触。

    “……”唐梧的喉间发出很轻一声嘤咛。

    那是她紧急刹车未果，猛吸一口气下意识屏住呼吸发出的声音。

    同一时间，被她误触的人也像是被暗下了暂停键，原本正要转过来看向她的动作停住，手中拿着的花瓶中的水大幅度晃动。

    唐梧几乎不敢将眼神聚焦在他少年的脸上，也不敢去看他的耳垂有没有泛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那个，你的手……”

    视线落在他手上被玫瑰尖刺划破的伤口上，唐梧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各种词汇在打架，明明她只是像正常地说出自己最初想说的话。

    孟栖已经先一步用另一只手遮掩住伤口，极其明显地往旁边退让一步，和唐梧拉开了距离。

    这一动作让唐梧回想起最初在孟栖家里他受伤那次，隐约相似的场景莫名叫她有些不爽。

    “我没事。”

    说着，又避开了少女试图伸来抓他的手。

    那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顺着他弯曲的指节淌下，滴落在地上。

    孟栖抿了抿唇，下一刻，他双眸微睁，愣在了原地。

    那个动作让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起唐梧殷红的双唇，回想起那道触感，一阵诡异的感觉像是针毡般将他的双脚钉在地上。

    他指尖掐进了手心皮肤，另一只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抬起头，“我去洗一……”

    刚说了一半，唐梧的手就抓住她的胳膊。

    “你还想去哪里？”

    “我——”

    “这里有水，有药，有绷带。”唐梧头一次感受到原来当植医可以这么有底气，说完她又按住少年的臂，重复道，“你还想去哪里？”

    半刻钟后，唐梧坐在一旁肩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用她舀来的清水冲洗干净伤口，上药，包扎好。

    她这才问，“我是医师，为什么不让我处理伤口？”

    孟栖正抬起头的动作僵了一下，长睫掀动。他的目光落在地面积聚的那汪水上，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水被他流的血微微染红，又混上了地面的尘土碎屑，污浊不清。

    他有些看不清。

    “我……”他喉间忽然有些堵，“我不喜欢被碰。”

    唐梧知道孟栖似乎不喜欢肢体接触，但那一刻她的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到底要熟到什么程度他才会不反感呢”。

    见少年说完后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她忽然像融化的雪糕一样有些蔫。

    就在这时，棚外传来一道小心的疑问声，“请问唐医师在吗？”

    等给来人诊断完，日影已经有些东斜了。

    唐梧吃着孟栖带来的午餐，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看向那个抱臂低头倚在棚口的少年。

    “对了，你这两天为什么要专门给我送午餐啊？”

    沉默片刻，孟栖终于有了反应。

    他望着前方某处，缓缓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

    然后，他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除了医疗，她没什么可以帮他的。他要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点什么，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这个问题唐梧说不上来，她也并不是很想去深究。

    见少女过了很久都没有回答，孟栖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没什么。”

    顿了顿，又用唐梧能听到的声音道，“就当我替植灵族谢谢你吧。”

    少年前面说的那句话唐梧没听清，在听到后面这句时，她凝视了孟栖一会儿，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那我也该谢谢你相信我。”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唐梧看向被孟栖放在桌面上的那个插了玫瑰的花瓶，笑着道，“孟栖，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欸。你知道送人玫瑰有什么含义吗？”

    听语气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