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

    林予凝固在舞台上。

    透过纱布的眼神,与她四目相交。

    林予替他高兴,声音极低:“你没有……”

    “是。”他很快接话。

    两人才第二次见面,并无铺垫,他就知道她省略的是“坐牢”俩字,默契得浑然天成。

    “什么情况?”周围的演员等了半天,骚动起来,提醒林予和“假宝玉”:“走位啊。”

    “假宝玉”朝“林黛玉”走来,还未靠近,就被背后冲来的“贾宝玉”分开:“真宝玉回来了。”

    “你打乱节奏了!重来!”演员们抱怨,导演重新调动站位。

    “假宝玉”回到台下,有个戴眼镜的胖男人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默默听着,眼神落向舞台。

    “到你了,别发愣。”有人拽了林予一把,她慌忙上前表演。

    等演完转身往台下望去,姚远亭已经不见了。

    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插曲,是她一个人的戏中错觉。

    晚饭后,戴迎安又来电话,关心密集,林予的回答总有些心不在焉。

    戴迎安察觉:“想我了?本来还没落实的事情,不好现在就说,但你想我想得辛苦,早点告诉你。”

    “啊,你说什么?”林予这才回神。

    “我在努力调出地质队,守住你,等你毕业就结婚。”

    “毕业就结婚?会不会太早?”林予闷闷的。

    “早?我只嫌晚!你是不是有外心了?”戴迎安起疑,醋味从电话里传来:“什么样的人啊,让人失魂落魄的?”

    戴迎安的梦是明晰的,两人结婚生子,厮守到老,一眼望到底的平安。

    这是普通人通过努力能够得到的最好生活,林予想,也该是她的目标。

    她从晕乎乎的云端,落了地。

    一场又一场的排练,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姚远亭坐过的席位,不停有他人占据,他与所有观众没有区别,只不过是匆匆过客。

    林予越来越在状态,不会再为台下分神。

    休息时,演贾宝玉的男生坐到桌子上吞云吐雾,其他男生围过去,把玩他的打火机和烟盒,发出啧啧声。

    女生们围在另一边,指着演贾宝玉的男生,分别爆料。

    “他那些进口玩意儿,都是给姚远亭做狗腿子打赏的。”

    “他先是供出背叛姚远亭的那俩人,那俩人挨了揍,他又替人募捐医疗费,真是能人能狗。”

    “听说姚远亭现在发达了,这次回来就是秋后算账。那天脸上包着纱布的,就是他。”

    “来找姚远亭的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听说是——”爆料人指指天花板,“——某人物的大儿子!姚远亭现在靠上了大树。”

    林予听得心惊胆战:“你们都听谁说的?”

    女生们忙摆摆手:“听说听说,就是小道消息,没真凭实据,也无来源可考。林予,你和贾宝玉演对手戏最多,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得了吧,人陈大冰有男朋友,听说还是个干部子弟。”

    有人附和:“听说也是个大学生,不会咱本校的吧?”

    林予笑了,看来“听说”信不得。

    *

    自大学报到起,林予便成为一个有来无归的人,假期并无去处。是戴迎安的出现,她有了个着落,一到寒暑假,她便新疆、山西、海都来回穿梭。

    一晃三年过去。

    最后一个寒假在山西,过完年准备离开时,林予收拾着戴迎安的行李里,拎出一条男士红围巾。

    他不会买这样的颜色。

    林予甩围巾到戴迎安怀里:“老实交代,谁给你的?”

    戴迎安愣了一下,将围巾往衣柜一扔,“我姐的吧。洗干净的衣裳拢在一块儿,弄混了。”

    本来林予都信了,但潘母鬼鬼祟祟溜进卧室,偷偷把红围巾揣进怀里,仿佛去销赃。

    林予正好进门,堵了个正着。

    潘母不打自招,一个叫芸子的女孩给戴迎安织的,住对面楼上,是戴迎安从小到大的同学,算公认的青梅竹马。

    林予收拾了行李就走。

    戴迎安夺下行李,把她关进卧室,跑到厨房对着潘母大叫:“提芸子干嘛?我和她毫无瓜葛!”

    潘母委屈得直掉眼泪:“我想着反正你光明磊落的,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又是老实人,别人问啥答啥。”

    戴父呵斥潘母:“你那花花肠子,儿子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不就是怕小林大学毕业后,和咱儿子分配到不一个城市,趁早搅合坏了。”

    潘母索性撕破脸:“小林随随便便就住到了咱家,以后参加了工作,认识的人更多了,心眼多了,儿子管得住吗?而芸子知道了安安跟小林不清不楚,还一直上门来给我打下手,不计前嫌!谁靠得住,我比你们明白!”

    “自作聪明!”戴父脾气暴躁,要和潘母打起来。

    戴迎安拉住他们,怒不可遏:“我今天把话讲明了,除了林予,我谁都不要!你们容不下她,我带她走,今后我不踏进这个家门。”

    潘母“哇”地哭了。

    林予开了厨房门,看到潘母老泪纵横,不忍心:“能别对你妈大呼小叫吗?”

    “都是芸子有那个心,安安绝无。小林呐,你要怪,就怪我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的,真是对不起了。”潘母双鞠躬道歉。

    林予哪能受得起,上前去扶潘母,潘母突然爆发陈年委屈:“我为了戴家任劳任怨一辈子,到了,父子跟我反目啊。”

    筒子楼不隔音,放个屁隔壁楼都能听见。很快,戴迎安的大娘来家,进门就批评侄子:

    “安安,你妈还不是为了你!知道你找了小林的呢,都夸你有福气,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你还打着光棍子。跟你这般大的都订婚了!”

    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最后抬出戴迎安的奶奶:“你奶奶80多了,还能有啥想头?不就是撑着一口气,看到你定下来。”

    隔了一天,在矿煤食堂,林予和戴迎安订了婚。

    成了戴家准媳妇,潘母对林予掏心掏肺,给她连买好几件新衣裳新鞋,又拉着她手满矿区派喜糖,好让人看看戴家儿子的对象是个天仙模样的大学生。

    碰见芸子,潘母反倒客套起来:“芸子,这是你嫂子。”

    芸子眼中噙泪,脸涨得通红,“嫂子。”

    女孩无辜,林予心头一酸,不知所措地把袋子的喜糖都塞给了芸子,“你······今后好好的。”

    芸子一点头,泪珠掉下来,转身跑远。

    林予眼里也起了层水雾。

    围观的矿区居民指指点点,尤其是男人:“哎哟哟,这俩含情大眼随便扫到哪个男的,哪个男的就要自作多情。”

    戴母耳朵尖,无声叹了口气,重新把林予打量。

    晚上,戴迎安大娘拿着针线包来家,潘母突然翻出林予的所有衣裳,说是要洗,但抱着衣裳不去卫生间,鬼鬼祟祟躲到卧室,和戴迎安大娘不知在忙活什么。

    订完婚返校,林予把带来的山西土特产分给舍友,里面竟夹杂着一大包喜糖,拆开糖包,掉出张订婚喜帖。

    很快,林予已订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曾经蠢蠢欲动的男生,彻底望而却步。

    明摆着,这是潘母耍的小心机,林予有点气。

    过了几天,林予发现衣角总是“沙啦沙啦”响,连换了几件,都是一样的毛病。

    她把衣角拆开,掏出了狐狸形状的剪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玉面狐狸大王】和林予的生日。

    林予瞬间明白,潘母和戴迎安大娘在“镇压”她这个“狐狸精”,气得要命。

    戴迎安再来电话谈今后定居的城市时,林予一口咬定:“要么你来海都,要么分手,反正我是坚决不去山西!”

    半年后,大学毕业,林予被分配到海都大附属高中,做了语文老师。

    戴家托人找关系给戴迎安换工作。钢厂,他嚷嚷“好男儿不下钢厂”,电厂,他嫌窝在山沟里,总之,他不留在山西。

    就算全家肯出钱出力,但海都市完全没门路和关系,戴迎安只好继续憋在戈壁滩,急得上蹿下跳。

    也该着戴迎安有福,赶上师父临退休,肯最后卖一把老脸,动用关系,将徒弟档案转到了海都市,塞进了新成立的设计院。

    师父:“画图纸嘛,到哪儿画不一样。”

    可在同一个城市,也不能住在一起。

    戴迎安的单位刚成立,分房是没影的。林予所在的教师宿舍,指标是单间,却都是违规挤满了一家子,有的孩子都快上初中了,还没分到房搬出去。

    俩人到街道办登记结婚,却没地方完婚。

    娶到老婆了,却只能干看着,戴迎安天天憋着一股邪火,冲动之下拦了院长的自行车,非要让他帮自己解决婚房。

    院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以前战场上下来的,头脑敏捷,行动迅速,当天就把戴迎安的婚房解决了——

    他因为调动,腾出一处老房子,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置,刚需送上门,高价成全。

    院长是个过来人,十分体谅年轻小伙,房钱还没收,就把钥匙挂到戴迎安脖子上了,拍拍他肩膀:“先住着。”

    是一处平方,四间排屋,带个小院,关起门来就是独门独户。

    林予还没参观完新家,戴迎安急吼吼锁死大门,抱起她就往屋里钻。

    整整忍了四年,终得解渴,从早上到晚上的贪婪。

    天黑了,要不是林予快饿晕过去了,戴迎安还不肯下地。

    夫妻才做不到半年,一天早上,戴迎安买来油条,塞到林予嘴边,她一阵恶心,干呕不止。

    连续几天干呕,去医院一查,怀孕了。

    开春后,肚子开始显怀,一天比一天大,林予整天说不出的眩晕,一晕就吐。

    这日下班,林予坐公交车回家。公交车把她摇成了骰子,还有三站地才到,她就跳下车,抱住路旁的树,开始狂吐。

    吐了一天,胃里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只吐出些酸水,吐得体力不支。

    林予快要晕倒时,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她仓促说着谢谢,抬眼时,怔住了。

    多年未见,她竟然一眼认出了他。

    姚远亭垂眸,看着她的肚子,她下意识捂了下肚子,猛地觉得不应该,又把手拿开。

    “几个月了?”他问,语气自然到像是他们才见过,像是相识许久,像是无话不谈。

    说怀孕几个月,仿佛在隐隐告密自己某次X爱在什么时候。

    林予身上热一阵,冷一阵,迂回答:“还有5个月就生。”

    “5个月······”姚远亭眼神仿佛穿过时空隧道落在某个节点上,在回味着什么。

    “又是一个秋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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