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裴司午的目光锁在陆令仪身上。他不愿意放过她,连将视线短暂从她身上移开也不愿。

    于是他嗤笑一声,“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陆令仪听着他说话夹枪带棒,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装客气没意思,装不在意淡如水,也没意思。

    她抬起眼,眸中漾开一丝冷意。

    “小公爷说得是。”

    她竟也笑了,只是笑容实在太短暂。

    “若是我还像从前那般,”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裴司午脸上神色僵了一僵,似乎有些无言以对陆令仪的自嘲。

    其实他想问她很多话,有些话埋在心里太久,都生了根,拔出来刺痛。裴司午想想,又算了。

    “活不下去?”他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当初你弃我另嫁,嫁给沈文修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陆令仪面无表情,“我今日沦落如何下场,也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裴司午他上前一步,逼近她,“陆令仪,你再说一遍?”

    陆令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眼,却看见裴司午眸中痛色。

    一旁的小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他看看脸色铁青的小公爷,又看看面无血色的陆令仪,只觉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小德子心一横,壮着胆子凑上前,对着裴司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公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陆姐姐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去拉陆令仪的袖子。

    “陆姐姐,咱们……咱们得赶紧去尚衣局了,若是晚了,贵妃娘娘该怪罪了。”

    陆令仪回过神来。

    是啊,她如今只是凤仪宫的一个小小女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承恩公府的小公爷置气?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裴司午福了福身子。

    “小公爷,我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裴司午一眼,拉着小德子,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去。裴司午站在原地,没有追。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风吹过,卷起一片枯叶,落在他的肩头。良久,他才自嘲地低笑一声。

    臭德行。

    .

    回到凤仪宫,陆令仪的心绪依旧久久不能平复。

    她坐在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里,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发呆。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

    这么多年了,裴司午还是那个臭德行。嘴上不饶人,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她却分明看见了他眼底转瞬即过的疼惜。

    陆令仪算得上这个世上最了解裴司午的人,知道他嘴硬心软。这般想着,陆令仪心中一酸,连忙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都过去了。她和他之间,早在她当年选择嫁给沈文修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赵女官站在门口,一脸不耐地看着她:“陆令仪,发什么呆呢?今夜轮到你值夜,不知道吗?”

    陆令仪回过神,站起身。

    “我这就去。”

    “快点!”赵女官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陆令仪无奈地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从房中出去。

    秋夜的凉意比白日更甚,寒气顺着衣领往里钻。她来到院中,按照规矩,站在廊下守着。

    夜深人静,整个凤仪宫都寂静下去,只有她一个人,清醒地站在这无边的夜色里。风一阵阵地吹过,带着寒意,刮在脸上,像是钝刀子在割。

    陆令仪抱紧了双臂,抬头看向天际。一轮残月挂在墨色的天幕上,清冷孤寂,像极了她自己。

    她就这么在院中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陆令仪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滚烫,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她知道自己是病了。在这宫里,病是大忌。小病拖着,大病若是染给了主子,就离死不远了。

    她不敢耽搁,趁着旁人还未起身,悄悄向管事姑姑告了假,独自一人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气息,闻着就让人心安。陆令仪熟门熟路地绕过前头的药堂,往里头一间僻静的屋子走去。

    她到的时候,李太医正坐在案前写着药方。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太医官服,身姿清瘦,低着头,神情专注,温润如玉。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是陆令仪,他先是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笔,眉眼间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

    “令仪,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不急不缓,传到人耳朵里,如春风拂过般舒坦。陆令仪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我有些不舒服,来找你瞧瞧。”

    李太医闻言,立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他手指触碰到陆令仪有些发烫的肌肤,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李太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他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去取脉枕,“伸手。”

    陆令仪依言将手腕搭在脉枕上。李太医三指搭上她的脉搏,闭上眼,细细诊着。半晌,他才睁开眼,神色有些凝重。

    “风寒入体,又兼郁结于心。”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令仪,你这病,一半在身,一半在心。”

    陆令仪沉默不语。李太医转身回到案前,提笔迅速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她。

    “按方抓药,一日三次,记得按时服用。”

    他又叮嘱道:“这几日好生歇着,莫再熬夜,也别再沾凉水了。”

    陆令仪接过药方,低声道:“多谢。”

    李太医看着她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道:“令仪,凡事莫要太过苛责自己。心结若是不解,再好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陆令仪听了,抬起头,对他扯出一个极淡的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

    “我也想解,可有时候,由不得我。”

    她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温和待她的男子,轻声道:“李大人,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李太医不解:“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

    而她曾经心高气傲,最终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李太医闻言,默默无言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陆令仪收起药方,站起身,轻柔道:“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陆令仪!”

    陆令仪脚步一顿,回头看去。赵女官正站在门口,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陆令仪微微蹙眉:“赵姐姐寻我有事?”

    赵女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脸色苍白,啧啧了两声,但也没多问。

    “贵妃娘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随着一同去伺候。”

    去见皇后?

    陆令仪的心猛地一沉。皇后是裴司午的亲姑母,从前待她极好,可自她悔婚之后……

    她下意识地便想拒绝。

    “赵姐姐,我今日身子不适,恐怕……”

    “不适?”赵女官打断她,冷笑一声,“我看你精神得很,还能跑到太医院来……我看,也不单单是瞧病吧。”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太医,话语里带刺。

    李太医脸色微变,上前一步道:“赵女官,陆女官确实是病了,高烧不退,需要静养。”

    赵女官根本不理他,只盯着陆令仪:

    “我不管你病没病,这是贵妃娘娘的吩咐。”

    她顿了顿,又换上一副假惺惺的为难模样:

    “再说了,我这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忙,实在抽不开身。凤仪宫里,除了我,就数你身份最体面,你不去,难道让那些小宫女去伺候娘娘吗?出了差错,你担待得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令仪知道,自己是躲不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情愿,道:“……是,我这就去。”

    后花园里,秋菊开得正好,簇簇金黄,在灿阳下耀眼夺目。

    皇后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宫装,端坐在石亭的主位上,仪态万千。贵妃上前,盈盈一拜。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了抬手,脸上挂着抹算不上亲切,却十分得体的笑意,“妹妹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些天气转凉、衣衫添减的场面话。

    陆令仪垂首立在贵妃身后,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她听见皇后略带诧异的声音,“咦,你身后这女官,瞧着有些眼生。”

    陆令仪的心猛地一跳。

    贵妃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是臣妾宫里的女官,刚入宫不久,还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娘娘,便没让她上前。”

    “刚入宫?”皇后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在陆令仪身上,“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陆令仪无法违抗,只得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皇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她死死盯着陆令仪,眼神里瞬间浮现震惊与厌恶。

    半晌,她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陆令仪?是你?”

    贵妃见状,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陆令仪身前。

    “娘娘息怒,令仪她……”

    “你给本宫让开!”皇后厉声打断她,目光如刀,直直劈向陆令仪,“本宫问你话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准你进宫的?”

    陆令仪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皇后见她不答,怒火更盛,“罪臣家眷,不被株连九族已是天大的恩德,你竟还敢出现在这宫里?你把这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是收容你们这些人的善堂吗?”

    “来人!”皇后怒喝一声,“把她给本宫拖出去,立刻逐出宫去!”

    几个嬷嬷立刻应声上前。

    贵妃脸色一变,急道:“皇后娘娘!令仪是臣妾宫里的人,您……”

    “你宫里的人又如何?”皇后冷笑,“贵妃,你胆子也越发大了,什么人都敢往宫里带。难道你想让陛下降罪于你,说你包庇罪臣吗?”

    贵妃一时语塞。

    陆令仪看着步步逼近的嬷嬷,心中一片冰凉。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可若她被逐出宫,又能去哪里呢?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音遥遥带笑,“姑母今日好大的火气。”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裴司午一袭锦袍,正缓步从月洞门走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缕若有似无的讥诮。

    皇后见到他,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些。

    “司午?你怎么来了?”

    裴司午走到亭中,先是对着皇后行了一礼,而后目光才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陆令仪。他的眼神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令仪,几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又看向那几个准备动手的嬷嬷,浅哼一声,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皇后。

    “姑母,您是六宫之主,最是讲规矩。可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落得个处事不公的名声。

    皇后皱起眉,有些不悦:“司午,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个罪臣之妇,有什么资格留在宫里?”

    裴司午闻言,轻笑一声。

    “姑母这话就说错了。沈家获罪,那是沈家的事。圣旨上可曾说过,要株连她陆令仪了?”

    “再者说,”他慢条斯理道:“准她入宫当女官的,可不是贵妃娘娘。”

    “是圣上。”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皇后脸色一白,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圣上怎么会准许陆家女进宫?

    裴司午不再看众人反应,只将目光重新落回陆令仪身上,语气里满是嘲弄,却实则为她解围: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连辩解几句都不愿意么?圣上的恩典,倒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快谢皇后娘娘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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