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想起这些,荣愔眼神微冷,若不是当年侯府落魄,荣婳不想嫁,恐怕也不会说出她的下落,让她替嫁吧。

    她拍了拍赵嬷嬷的手,“父母于我,虽无养恩,但有生恩。祖母的恩情愔愔也一直记在心中,等我身子养好,带您回去看望祖母。”

    赵嬷嬷擦了擦泪,“您有这份心,老夫人便值得了。”

    因着生病,主仆二人这才闲下来几分,正要多叙会话,门口突然传来仆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

    赵嬷嬷看清来人,沉着脸道,“不是让你去请程翰林,怎么跑到这来了。”

    “奴才带着轿子到了学士府上,连门也没摸着就被人赶回来了,说…说是程翰林不教不孝之子……”

    荣愔眼皮重重一跳。

    “你这没用的东西。”

    赵嬷嬷正要责骂,被荣愔拦住。

    “嬷嬷,不怪他。定是昨晚润儿送我生辰礼一事被程翰林知晓了。”

    “这可怎么办啊夫人!小世子他虽然有错,但也是被人教唆的!”

    荣愔满脸苦涩。

    不管如何,能在生辰宴上送生母棺材,都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事,程翰林最爱惜羽毛,拒绝给润儿授课也在情理之中。

    可润儿若是有了不孝的名声,那一生就全毁了。

    荣愔思索片刻,冷静道,“快寻小世子和侯爷来,我带着他们同去给程翰林请罪。让他知道润儿家风清正、本性不坏,哪怕没了师徒缘分,也不能结了仇。”

    “是,奴婢这就去请。”

    赵嬷嬷和琴心听命出门,迎面碰见了慌里慌张的砚心。

    “夫人呢,我有要事禀报。”

    荣愔在房内听到她的声音,忙将人唤进来。

    “怎么了,快说。”

    砚心看了荣愔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赵嬷嬷急道,“你这丫头,快别吞吞吐吐了,还能有什么大事不敢说!”

    砚心不敢隐瞒,“奴婢方才去听竹院寻小世子,结果只见到了小世子的书童清源,他说小世子…小世子和侯爷昨夜送荣婳姑娘回府,至今未归……”

    “胡闹!”

    荣愔气不可支。

    “昨日荣家不是来了这么多亲眷,哪里用得到他亲自去送!润儿今日还有课业,他竟也不管不顾?”

    她还要再说,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赵嬷嬷忙给荣愔拍背,“夫人消消气,您当心身子,万不能再气着了。”

    荣愔失望至极,“气着算什么,我看他们是想把我气死。”

    “昨夜我昏迷不醒,润儿和侯爷有过来看我一眼吗?”

    荣愔眼眶含泪,低声问道。

    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赵嬷嬷心疼万分,可又不敢欺瞒她。

    荣愔嘴角带着讽刺。

    这就是她相伴六年的夫君。

    这就是她怀胎十月、拿命赌上的孩儿。

    她昏迷不醒,他们却丝毫不担心。她的命,在他们眼中,比不过受了脚伤的荣婳。

    荣愔咽下喉中苦涩,那颗被伤得血淋淋的心像是又被人撕成两半。

    她知道薛鹤林从不爱她,只是没想到六年的付出,也换不回他一点关心。没想到自己亲生的孩儿,也像他父亲一般,冷血、无情。

    她实在累了。

    荣愔起身下床,冷声道,“替我梳洗更衣。”

    赵嬷嬷愣了愣,“夫人是要去寻侯爷和小世子吗?”

    “不。”荣愔看向镜中自己。

    憔悴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亮着。

    “我要去给程夫子道谢。”

    道谢?

    众人不知她是何意,但只能按她吩咐行事。

    学士府门前。

    荣愔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可程肃还是不见。

    门口一位老仆从劝道,“夫人,您请回吧。我家大人说了,他和贵府小世子师徒缘分已尽,不必再勉强。”

    荣愔恭敬道,“我今日登门并非劝程夫子收下润卿为徒,而是前来道谢,还请您帮忙通传。”

    她说完行了一礼。

    那老仆忙道不敢当。

    许是被容愔诚意打动,老仆人叹了口气,“罢了,我再为您通传一次,若是还不行,夫人就请回吧。”

    荣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多谢老人家。”

    见自家夫人这般客气,琴心有些心疼,“若是道谢,让奴婢来便是,您何须亲自过来受气。”

    荣愔笑了笑,“程大人是本朝唯一一位寒门状元,是难得一见的通儒达士。”

    “我今日亲自登门,一是有敬于程大人学识渊博、高风亮节,二是真心想当面感谢程大人……”

    她话还没说完,门便被人从内打开。

    一位男子身着鸦青色布袍立在门后,眉眼淡漠,瘦削身型间透着文人风骨。

    容愔愣了一瞬,俯身行了个见师礼。

    程肃侧身避过。

    “我并非你师傅,不必行礼。薛夫人请进。”

    他声如泠泠碎玉,说完便转身入内。

    容愔知道读书人的脾气,没再客气,紧跟着进了府。

    进了门才发觉,学士府比她想象中还要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青砖瓦,木雕窗。连桌椅都透着股陈旧,也没见到几个仆人。

    容愔刚落座,便见程肃亲自拎着茶壶给她倒水,吓得她又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程大人您太客气了!”

    程肃却神色如常。

    “我府上鲜少有人登门,凡事都是亲力亲为,薛夫人不要见怪。”

    容愔这才坐下,她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是寻常绿茶,心中对程肃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说,程肃先开了口。

    “你说要当面向我道谢,可程某自认没有帮过你什么。”

    程肃语调平平,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些不近人情,“如果是为薛小世子道谢,那大可不必。”

    容愔赶忙道,“不是为了润卿。”

    她眸色暗了暗。

    “我忙于家中琐事,对润儿疏于管教,是程大人今日之举将我点醒。”

    “古人有一字之师,我斗胆将程大人敬为一事之师,特来道谢。也请程大人能传授些教导之法,让润儿不至于走歪路。”

    程肃冷冷一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薛小世子恐怕会辜负你这番心意。”

    容愔脸色一白,辩解道。

    “不会的,润儿他只是年幼不知事,我往后会好好教导他,万不会如此了。”

    程肃淡淡看着她,目光仿佛看透一切。

    “若如你所说,那薛小世子和镇平侯为何不来,反而让你一个弱流女子抛头露面。”

    容愔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程肃见她如此,自知不必多言。

    “薛夫人请回吧。”

    “可否再给润儿一个机会……”容愔声音中带着恳求,一双眸子蒙上水雾。

    程肃面无表情,径直起身朝外走去。

    那副铁面无私的样子登时让荣愔乱了分寸,若是她今日也被赶了出去,那不消半日,镇平侯府世子大逆不道被程学士逐出师门的劣迹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她想也不想直接拉住程肃的衣袖,急切道,“润儿三岁被圣上亲封为世子,四岁开蒙,程大人您和他见过一面,知道他是识礼聪慧的孩子。”

    “纵然他行为有失,也是我和侯爷为人父母的失职,没有教好他。稚子何辜?我不求程大人能给润儿个机会,但求您给我和侯爷一个机会,弥补我们做父母的过失。”

    她话音中带着哭腔,可程肃只是垂眸不语。

    荣愔心中有些无力,轻轻松开他的衣角,“是我失礼,让程大人为难了。”

    她说完恭敬行了一礼,失神地朝外走去,没发觉程肃一直跟在她身后。

    临到门前,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

    “对外我会称小世子生病所以暂停授课,缘尽于此,日后还请另觅良师。”

    荣愔脚步一顿,赶忙回头。

    可程肃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个颀长背影。

    荣愔却狠狠松了一口气。

    程肃既然主动说以小世子生病为由暂停授课,那润儿就不至于背上不孝的名声。

    好歹还有回转余地。

    荣愔带着丫鬟急匆匆回到府中,薛鹤林和薛润卿还没回来。

    赵嬷嬷忍不住道,“侯爷这也太不应该了,小世子到底是侯府嫡子,身份尊贵,整日带着在外面晃,便是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荣愔心中冷笑。

    老夫人心中怕是巴不得润儿同荣婳亲近吧。

    她虽是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嫁入侯府,可嫁妆却是微薄的可怜。

    要不然也不会花光了还填不够侯府的窟窿,需要她和丫鬟们做工来贴补。自从知道本该嫁过来的是受宠的荣婳后,老夫人心思更是活动了起来,恨不得荣婳能赶紧带着国公府的嫁妆嫁进来才好。

    荣愔淡淡道,“别人我不管,先把润儿带回来再说。”

    赵嬷嬷愣了愣,这侯爷怎么还成别人了。

    她知道夫人被侯爷伤了心,本想再劝,可还没开口,就听荣愔道,“这六年来,侯府的糟心事没断过,我本以为润儿大了便好,可没想到变本加厉。”

    “嬷嬷,我怎么才能解脱?”

    赵嬷嬷心中一跳,嘴却比脑子还快,“夫人,可不兴和离啊!”

    荣愔愣了愣。

    和离?

    她确实从未想过。

    可赵嬷嬷的话像种下了颗种子,又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荣愔的心。

    她忍不住问道,“世家大族有和离的女子吗?”

    幼时在山里长大,荣愔见过不少夫妻不合的人家。乡下人粗野惯了,脾气上来,娘子将夫君的头打破也是常有的事。

    和离的倒少,娶个媳妇不容易,整日农活繁忙,有气吵几架就消了,没那个闲工夫和离。

    荣愔有时也想吵,可不管她说什么,薛鹤林只是拿着书卷,连头也不抬。等到她委屈哭了,他再冷嗤一声,然后径直离开。

    嫁过来六年,荣愔闹得越来越少,笑得越来越少。

    她的委屈,赵嬷嬷自是看在眼里。

    可和离了的女子在这世道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赵嬷嬷赶忙劝道,“夫人,可不敢想这些。纵使和离了又能怎样,妇人家终究还是要再嫁人,可天下哪个男人不一样。侯爷虽然没那么体贴,但相貌学识都是没得说的。”

    荣愔冷冷一笑,“他哪里不体贴?只是都给了别人罢了。”

    赵嬷嬷没敢接话。

    荣愔没再多说,让人备了马车去国公府。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润儿叫回来,在府中呆上几日,等风波过去,万不能再惹事端了。

    国公府,后院。

    卧房内,荣婳和母亲正在谈笑,薛润卿小手捧着一碟棠梨趴在荣婳床边,像只眼巴巴的小狗。

    荣愔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心中蓦地一疼。

    她回神行礼,叫了句母亲。

    荣夫人淡淡应了声,让嬷嬷看座。

    本来和乐的气氛渐渐有些尴尬。

    荣愔此行是为了薛润卿,正要开口,就听荣婳低低咳了两声。

    一旁的侍女还没什么反应,薛润卿却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腾得一下站起身,跑向桌边踩着木凳子就要拿茶壶。

    那茶壶又大又沉,赵嬷嬷心肝儿一颤,就要上前帮忙。

    荣愔不着痕迹的拦住了她。

    她不是不担心,只是想看看荣婳和母亲会怎么做。

    茶壶放得极远,薛润卿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只有小脚尖还撑着凳子借力。

    荣愔看得心惊胆战,握着帕子的手渐渐收紧。

    她看向荣婳和母亲,二人只是淡淡看着,眼中丝毫没有担忧和在意。

    仿佛下一刻薛润卿就是打翻茶壶烫破了皮,也和她们毫不相干。

    她忍了忍还是出声打断,“润儿,这些事有侍女来做,你拎不动,小心烫着。”

    薛润卿闻言收回手,正要下来,又瞥见一旁立着的荣婳的贴身丫鬟春碧,她纹丝不动,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

    小身子犹豫了下,又讨好似的朝茶壶探去,“没事,润儿可以,润儿要给婳娘亲倒水。”

    荣愔脸色沉了下去,刚要说话。

    荣氏不在意道,“倒个水罢了,多大的事。润儿既愿意也是他的心意,何必拦着。”

    话音刚落,茶壶随着薛润卿的力道从桌上滚了下来,嘭得一声摔碎在众人面前,滚烫的热水瞬间流出,吓得薛润卿大哭起来。

    荣愔让赵嬷嬷赶忙将他抱回来,见他无事,这才放心。

    她正要开口,春碧抢白道,“小少爷打碎这茶壶已经两回了,这次可得长些记性。”

    荣愔皱了皱眉,起身来到春碧跟前。

    这是荣婳的大丫鬟,从小和荣婳一起长大,自觉比其他下人多了几分体面。

    荣愔刚进府时,没少受过她的冷眼。

    春碧此时也有些慌乱,但见荣婳和荣氏都端坐在一旁,默默挺了挺背。

    有夫人和小姐坐镇,她不信荣愔能把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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