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机灵鬼姜黄头枕着手臂。
君蛟的洞府奢华得令人咋舌，连她这样的“钥匙”都能分到这样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榻上铺着不知什么材质的褥子，触手生温，像是某种妖兽的绒毛织就而成，足以见普通脸所说的“死得其所”，在蛟群中是共识了。
她翻了个身，盯着帐子上的夜明珠出神。
需要仔细捋一捋，从淬火山逃出来时，她还是个自由人，虽然眼疾缠身，但至少能掌控自己的去向。如今倒好，稀里糊涂成了天价“钥匙”，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小黑蛋在她枕边微微发热，“咔咔”叫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姜黄伸手摸了摸蛋壳上的裂痕，刚刚涂过她血液的地方，如今已经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透着金色的细纹，但始终无法彻底愈合。
“睡吧。”她手指轻轻点了点蛋壳，“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呢。”
可能一睁眼，又要再次逃跑？
“您就不怕我带着它挟私逃跑？”姜黄也有故意问过君蛟。
当时君蛟听了如何的？姜黄回想，君蛟摸了摸鬓发，讥诮的瞳子篾了她一眼：“一个半瞎子，带着颗响个不停的龙蛋，”葱葱白指在姜黄眼前晃了晃，“能逃到哪儿去？北边雪深到齐腰，西边浪比山高，你个小瞎子，看得清楚路么？”
姜黄被噎得哑口。
夜里视物模糊的毛病越来越重，没了光亮，连十丈开外都看得勉强，也不知凝目草的效果还能坚持多久，她恹恹搂紧小黑蛋，那点小心思彻底歇了。
“不过……”君蛟俯身扳过姜黄的脸，仔细瞧了瞧：“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
君蛟嗤了声：“不愿答便算了，在我这儿，说谎对你可没好处。”
意外的是君蛟也没再追问，更没问她的来历，姜黄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
她怎会知道，君蛟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能积累到如此庞大的财富，靠的可不是瞎打听，不会浪费精力在这类毫无意义的对话上。
君蛟既然问了，要么就是想评估姜黄的最大价值，要么就是想知道这病症对她这把“钥匙”有无危险性，毕竟君蛟需要的，是安全无副作用的钥匙和锁。
既然姜黄不愿答，她有的是法子和手段。
洞府深处的书房内，君蛟倚在软榻上：“查清楚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房梁上绕了条黑蛟，落地，阴影中走出一名身姿矫健的蛟卫，恭敬地递上一卷卷轴：“已经查实。这丫头是从人族将军府逃出来的，曾在龙冢待过一段时间。”
君蛟眉梢微挑：“龙冢？”
“是。据调查，她在龙冢时，曾有位大人物想收她为……为己用，她一怒之下砸了场子，逃了。”
“哦？”君蛟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她倒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眼伤也是那时打斗之下造成的？”
“从人族将军府里出来便已是个盲女。”
“难怪能进龙冢卖命。”
蛟卫压低声音：“属下还打听到一则消息。”
“说。”
“这盲女是将军儿子的相好。”
君蛟翻了个白眼，头枕回软榻靠枕之上：“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啊，来来去去就知道打听□□里那点事，就没往深处想想，她小小年纪为何有资格进了将军府却要逃？”
“这……”
愚钝的蛟卫她懒得教：“去，把匣刺叫来。”
没多久，匣刺就站到了君蛟面前，来得匆忙，还在大口喘着气。
“不知卓尔虹女君叫小的来，有何事要吩咐？”他擦了把汗，恭敬地行礼，完全没了拍卖场上的嚣张气焰。
君蛟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听说，你是在龙冢附近得到那丫头和蛋的？”
匣刺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也不算很附近吧。”
“她们就这么任你抓来？”
匣刺稍微有点难为情：“我从人族手里截胡的。”
“你胆子挺大啊……”君蛟眯起瞳子，“那可是人族的地盘。”
“嗐，我不卖，她们也会被那人族骗到雪原城里卖上一卖的，到您这儿来，她们算是享福了。至于人族嘛，不足为惧。”
“哼，人族的王不足为惧，人族的王弟呢，你也不怕？”
匣刺一愣：“卓尔虹女君是说，她们跟王知之有关系？”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君蛟并不答话。
她站起身，走到匣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问你，这丫头的眼疾，你怎么看？”
匣刺犹豫了一下：“我倒是没细看，就是觉得……不像天生的。”
“哦？”
“她昏睡的时候，”匣刺回忆道，“身上散发出一种草药味，味道很特殊。”
君蛟的眼神骤然锐利：“这么特殊的草药，你这样走南闯北的蛟定是在哪里用它做过买卖咯？”
匣刺陪着笑，疯狂摆手：“是是，但她用的可不是我卖的！”
“什么草药？”
“凝目草。”
“在哪里可以搞到？有何效用？”
“就在龙冢的另一头，陨落战龙的埋骨地，效用么，治治眼疾聊胜于无，但用来养心头血，是有奇效的。”
君蛟眼珠子一转，埋骨地是淬火山的战龙专属用地，所以……
“啊，对了！”匣刺又想起什么，赶紧献宝：“凝目草还有一用！术力强大的人可将它种在人族的眼珠子里，必要时能在千里之外，施术透过被施术人的眼睛看东西，用来追踪被施术人！”
君蛟愣了愣，大笑起来：“好你个王知之！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她长袖一挥，吩咐蛟仆：“去，把姜黄给我带过来。”
匣刺一惊：“卓尔虹女君觉得，是人族送她来打探您的？”
“是人族送来的么？”君蛟冷笑，“不是你这个贱胚子卖给我的？”
匣刺悔不当初，想吐钱赎命，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姜黄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闯门声惊醒。黑暗中刚要喊，就被两名蛟卫架了起来，连人带蛋拖出了房间。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她挣扎着，奈何这两名蛟卫力气巨大，直接让她彻底知道了淬火山中学到的不过只是些皮毛，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洞外还有洞！
小黑蛋在半空中“咔咔，咔咔”，好不焦急。
没人回答她。
直穿过幽深的回廊，她被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内室。
有了跟日晖一般明亮的灯火，她看得清楚——君蛟正坐着，匣刺跪在一旁，额头抵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说你的眼睛是娘胎里带的弱症？”君蛟抬眸，金瞳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姜黄心头一紧。
君蛟不等她回答，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骨头：“那王知之给你用过的凝目草，怎么解释？”
姜黄瞳孔骤缩——君蛟知道她的底细了！
“我，我……”
“说吧，王知之费尽心机把你安插到我这儿来当眼线，是又要从我这儿偷什么东西？”君蛟看了一眼小黑蛋，“还怕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连转心龙蛋都让你带着来了。”
君蛟心中千般懊悔，怪自己一见到祭血人和转心龙蛋就猪油蒙了心，花了点小钱就能得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怎么就没多想！
姜黄紧张到一直眨眼。
殊不知这双眼睛在君蛟看来，是多晦气的一双招子，她伸手想将姜黄的眼珠子挖出来捏碎，又恐打草惊蛇：“来人，找东西把她眼睛蒙上！省得王知之都看了去！”
听君蛟提到传说中的“转心龙蛋”，匣刺大骇，“卓尔虹女君明鉴！”他梆梆磕头，“小的真的不知道她是王知之派来的奸细！更不知道这是转心龙蛋，要是知道，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闭嘴！”君蛟正烦得上头，隔空一抓，匣刺就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脸色瞬间涨得紫红，再一用力，“喀啦——”匣刺来不及为自己多一句辩解，头一歪，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姜黄看得腿都软了，没等她找个地方扶一扶，眼前骤然一黑，是蛟卫用浸过药液的绸带紧紧缠住她的双眼，冰凉的药汁渗入眼睑，刺得她眼睛生疼。
完了。
君蛟刚才说什么？转心龙蛋？王知之的眼线？她一头雾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君蛟误会大了。
但她来得及解释么，匣刺就没来得及解释，应该已经，已经死了吧。
君蛟停在姜黄面前，姜黄能感觉到对方愤怒的冰冷的吐息大股大股喷在自己脸上。
“我不是奸细！”姜黄先把最重要的说了。
“那你倒是说说，王知之为何给你用凝目草？”
还好还好，卓尔虹女君给她机会解释，姜黄看不见君蛟的表情，但能听到小黑蛋在旁边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像是催促，又像是鼓励。
“我想，王知之确实想用我的眼睛当媒介。”她仰起脸，让君蛟看清她脸上的诚意，“但不是为了监视您，而是为了监视这颗蛋。”
“咔咔？”
“……说下去。”
卓尔虹女君愿意继续听？姜黄乘胜追击：“您既然知道转心龙蛋，就该明白它有多珍贵。王知之在发现它时，蛋壳已经裂了，需要祭血人的血温养它，”她顿了顿，快速梳理好语句，很好，应该没有破绽，“他选中我……只因为我是个孤女，无依无靠，方便他拿捏。”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拆穿，姜黄感觉君蛟锋利的指甲划过自己脖颈，在颈侧勃勃跳动的位置反复摩挲。
“是么？”
“是！”姜黄斩钉截铁。
“好个伶牙俐齿的龙官，”君蛟拧起眉头，聚起杀意，“但你怎么证明，这不是王知之教你的说辞来麻痹我？他为了栽培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姜黄等的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