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去那儿做什么?” 苏满砚愣了下。
“出去走走,总闷在冷宫里也不是事,不好吗?”
“好啊好啊!我这就收拾!”
苏满砚一下子来了精神,语气都高了几分,一张白嫩的小脸笑得像朵绽开的花,眉眼弯弯的,亮得很。哪怕对这次出行知之甚少,既不清楚慈恩寺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去了要做什么,她都觉得激动又期待。
自打来到这个地方,她就没踏出过冷宫的门,说得更实在些,基本就没怎么离开过这孤月轩。
她本就是个爱自由的人,哪里受得住这古代的条条框框?更何况这些枷锁,还是命运硬塞给她的。
她应了声,立刻飞奔回屋,翻出包袱就勤勤恳恳地收拾起来,那股子雀跃劲儿,倒像个头回出门游玩的孩童。
萧凛站在门外瞧着,眼里的笑意也深了几分。见苏满砚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自己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去慈恩寺本是他计划中的一步,这事原与阿砚无关,可不知怎地,就是想把她带上。
或许是......就是想和她待在一处,不愿分开;又或许是他知道,阿砚和他一样,都不愿被困在这四方城墙里吧。
昨夜司戟偷偷送来了信,说他已和曲邑侯接上了头,为了掩人耳目、方便偷传情报,如今正藏在慈恩寺里。
说起这慈恩寺,也是有段旧渊源的。相传如今圣上那位已故的皇后,晚年时精神一直萎靡,身子也垮得厉害,形如枯槁,后来便被送到这慈恩寺抄经静养,可最终还是没撑住,撒手人寰了。
外界都传皇上对皇后用情至深,每次来这慈恩寺都思妻心切,悲痛得不行,因此这些年也很少踏足此地。可萧凛却不信这恩爱说辞,这里面定然藏着什么猫腻。
他想着,这地方既僻静又安全,没准还能趁机抓住那个狗皇帝的把柄,便和司戟约定好了,就在慈恩寺汇合。
也许是内心一直憧憬着,苏满砚只觉日子过得格外快,一眨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等挎着小包袱走出宫门,她才反应过来:“皇帝是怎么允你出宫的?”
萧凛见她停下脚步,干脆也在原地为她整理好帽子,动作轻柔:“我说,我大病初愈,想去寺庙烧香拜佛,感谢神明垂怜。”
“如此简单,为何你先前不想个这样的理由?”
萧凛扯着苏满砚的衣袖,带着人一同往前走:“先前是先前,若毒是皇帝下的,估计此刻正心虚。我若是出门走一遭,把这事忘了,岂不合了他的意?”
“还真是心机啊!” 苏满砚啧啧赞叹。
“阿砚是在说谁呢?”
“啊......自然是皇帝,哎呀,快走快走。”
两人一路小打小闹,终是见到了等候的马车。
苏满砚很自觉地站到随行仆从的队伍中,慈恩寺在城郊,不算近,这般走一遭,她怕自己身子吃不消,赶紧捏紧了披风,围脖也紧了紧,徒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萧凛刚掀开帘子,转过身便发现没人影了,傻丫头默不作声,竟以为要徒步。
“阿砚,过来。” 萧凛招招手。
像小蘑菇似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殿下有何吩咐。”
“手给我。”
“啊?”
萧凛叹气。
不等她反应,直接扯过苏满砚的手,拉着人上了马车。
扶着她的肩膀安置好,他才从容地坐到对面。
苏满砚:!
对面的人又成了爆红小蘑菇,上回萧凛没见着,这回倒是大饱眼福。
他的手指在桌底下勾了勾,半晌才解释道:“外面太冷,你便与本王一同坐在这里。你是近侍内监,在车内侍奉本王,并无不妥。”
“哦......哦,好的。” 小蘑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只觉自己的手热得发烫,连着肩膀,凡被萧凛触碰到的地方都连成线,汇聚起一汪热泉。
脸上的热意退了些,她才开始打量身处的环境。算不上金碧辉煌,却也是常人望尘莫及的。
空间还算宽敞,坐垫都用软布包着,坐久了也觉柔软舒适。正中央摆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些糕点和茶水,供他们消磨时间。
苏满砚拿起一块送进嘴里,香甜的气息充满口腔,她一面觉得满足,一面暗叹这 “钞能力”。只因她没有。
萧凛见苏满砚吃简单的茶点都这般有兴致,不自觉笑出了声。
苏满砚手上还剩着半个糕点,留着半圆形的牙印,她望着萧凛带笑的眼神,只当是笑自己没经他允许就吃糕点。
她一阵尴尬,虽说萧凛不会因这点小事动怒,可她还是自知行为不妥。
她试探着将糕点往前递了递,小声问:“我不吃了,剩下的还给你?你吃不?”
她也是没经大脑,不知该怎么补救,随口一说,原以为萧凛会如先前那般温和地说 “只是糕点,阿砚喜欢便吃吧”。
她都做好了收回手把剩下的糕点一口塞进嘴里的准备,却不想,对面的人突然半站起身,一张俊脸骤然放大在眼前,两人的鼻息都轻拂在对方脸上,不分你我。
苏满砚的另一只手捏紧了衣角,再一次呆愣在原处,生理性地想后仰身子,萧凛看够了她的反应,又俯下身,咬上她手里的半块糕点。
对方浅色的薄唇还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指尖,留下濡湿温热的触感。
萧凛咬走一块,剩下的小半截还留在苏满砚的指尖,小块的糕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有的是萧凛咬掉时落下的,有的是苏满砚慌乱中没拿紧掉的,散落在两人脚边。
他颇为自然地坐回椅子上,如常般道:“味道不错。”
苏满砚:!
她低下头,脸烧得滚烫,双手揉搓着膝盖上的布料,心咚咚地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她不敢回复萧凛的话,头一次让对方的话落了空,只因她不知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会不会更让她不知所措。
距离太近了,刚刚的距离太近了,绝不是正常的距离,方才的行为也不是正常主仆会有的。
苏满砚实在无法理解刚刚那一幕,她想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又怕引起萧凛的注意。于是她开始胡思乱想,试图压下所有心悸。
偷偷抬起头,却见那人一脸自在,甚至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闲适地看着。萧凛又翻了一页,苏满砚像惊弓之鸟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又立马垂下脑袋,做一朵隐藏蘑菇。
这静默的氛围一直延续着,苏满砚不敢动弹,她没有像话本里的女主人公那样掀开帘布观察路程,一来是不想被雪沫子扑得脸僵,二来也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好在她有颗细腻的心,随着马车行进的速度、车厢摇摆起伏的幅度,还有周围环境的声响,她能判断出自己经过了哪些地方。
先是经过热闹的集市,再是严肃的城门,最后是蜿蜒曲折的山路。
她将一半感官分给车外,另一半却怎么都黏在车内。她能听见萧凛指尖摩挲书页的沙沙声、咽下茶水的咕噜声,还有微弱的呼吸声。
她能捕捉到附近最微小的声音,这是她和萧凛一同走过的最长、最完整的一段路。
都说沉浸其中时时间过得飞快,苏满砚还没听完所有的声音,马车便停了,炎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到了。”
苏满砚刚站起身,便见萧凛合上书也要站起来,她赶忙一惊一乍地说:“殿下不用扶,我自己可以。” 炎昭还在外头,若是被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胡乱编排。
她说这话没经大脑,见萧凛呆愣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对方都没说要扶,她怎就先回绝了。
果然,那人摆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阿砚这么讨厌本王碰你吗?本王也只是好心,方才见下人为放置阶梯,才想着拉你一把。不过下车阿砚应是自己能做到的,本王也未打算扶阿砚下车。”
语气委屈,桃花眼水光粼粼,仿佛下一刻便会潸然泪下。
苏满砚明知萧凛是在演戏,可一向能说会道的嘴此刻也没了分寸。前头是美男扮委屈、装可怜,外头又有炎昭一刻不停地催,她只觉自己命格外苦。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怎会嫌弃殿下碰,只是念着殿下大病初愈,莫要费太多力气。”
嗯......才不是因为害羞。
两人说的话实在平常,再普通不过了。车外的炎昭却红了脸。
什么碰不碰的,白日里说这些,不知羞!
苏满砚跳下马车,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往下望,他们该是在半山腰,慈恩寺面积很大,既金碧辉煌又古色古香。她越过大门能看见里头宽阔的广场,石墙上一排神龛,神圣又庄重。广场后头是巨大的天王殿,方方正正,黑瓦红墙,透着说不出的磅礴大气。
她随着萧凛走进大门,广场正中央是巨大的长方形香案桌,两边是祈福的红牌廊,香火丝丝缕缕向上空飘荡。
萧凛走上前,如其他香客一般双手合十,顶礼膜拜。
苏满砚在心里默默跟着祈祷,不知怎得,她跨入这寺庙后,莫名心中颇有触动。闭眼膜拜一半,她竟情难自禁流下泪来,内心酸涩不已,像是离群的候鸟受了太多委屈终于归家的心酸不易之感。
她站在人群中,随行来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她觉得自己哭了好一会儿,睁不开眼,无法从悲伤的情绪中挣脱。等人群懂了,她才挣扎着擦干眼泪,跟上队伍。
角落一个光头和尚注视着她,观察了一会儿,眼里闪过疑惑,最终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