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沉默里,周梨总觉得顾临好像有点不高兴,她眼观鼻鼻观心,却始终静不下心。
转头看了眼顾临,不禁又满心赞叹他的侧脸比正脸更加好看些,睫毛又黑又长,鼻梁高挺笔直,嘴唇薄而坚毅。正欣赏着,顾临突然回头道:“跟你有关。”
周梨懵了一会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顾临继续道:“我让秦皓带着李武去陆家捅破这件事,他是为了你才去的。”
“严超不还没审吗?无凭无据怎么捅破?”周梨显然跟他重点不同。
“有的,这件事还不需要严超的证词,留着他办其他的事。”
周梨好像有点明白:“所以是先给吴娘子和李掌柜一个教训?”
顾临点头:“嗯,屡次三番害人总要付出点代价。”
周梨摇摇头:“可陆志远肯定会袒护他们吧?”
“不还有陆老夫人嘛!”顾临勾唇笑道,“若不是这婆媳二人不合,吴娘子也不会对你嫁进去,如此如临大敌吧?”
周梨打趣地笑道:“大人还挺清楚内宅之道。”
可话刚出口,一丝异样的情绪就袭上心头,周梨自从知道顾临就是自己未婚夫后,除了感慨自伤,还来不及想其他事情。刚刚提到“内宅”二字,仿佛触动了她的心弦,虽然已是过去,她却还是很在意,他的内宅呢?他后来又娶了谁?
顾临摇头笑道:“深宅大院里,不外乎就这些事。”
“大人的夫人在眉州老家还是尚在广东?”周梨突兀地问道,虽然知道不合适,她还是问出了口。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顾临也愣住了,他也才想到,原来她以为他有家室吗?也对,他都这般年纪了,没有家室才奇怪罢。所以周梨是因为以为他有家室,才如此避嫌吗?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与人作妾。
顾临回过神才抬眼看着周梨道:“我还不曾娶妻。”
这答案确是周梨没想到的,她呆呆地问道:“为何?”
顾临自嘲道:“因为有克妻之名,又被贬岭南,生死难料。”
这一句话的每个字,对周梨都是巨大的冲击。
周梨记得听说过,顾临曾被他母亲与手帕交指腹为婚,但那孩子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那时并没有“克妻”的说法。难道是因为她吗?别人都以为她投湖淹死那日,原本应是他们大婚之期。所以是两件事叠加在一起,才有了这个名号?
被贬岭南又怎么回事?她在那年春闱放榜后特意查了邸报,见顾临榜上有名,她才放心,知道他没有被父亲的事情连累。他的名次定能入选翰林,前途无量,为何从云端跌落谷底?被贬岭南,差不多仕途无望,可怎么又生死难料?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顾临以为周梨还要问他,为何没娶妻还会克妻,可她只是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出走半日的朱妈,终于拿着药瓶回来了:“我都找遍了,只剩下这么点,想着现买回来太慢了,就先拿过来了,应该够用。”
朱妈说完,见二人都心事重重的,无甚反应,她把药瓶放在了中间的安几上,蹲在周梨面前,要给她脱鞋袜。
周梨这才反应过来:“朱妈,我自己来。”
“你自己不方便,待会又弄疼了。”朱妈手脚利索,话才说完,周梨就已经光着脚了。
她笑着又起身去拿药酒,打开瓶盖,突然眼珠子一转:“哎呦,瞧我这记性,我厨房里还炖着汤呢,得烧干了!”
“我自己可…”周梨话还没说完,只见朱妈已拉起顾临的手,将瓶底朝天,仅剩的一点药酒,全倒在了他手上。口里边喊着:“大人你帮周姑娘抹,我去看锅。”边跑出了房门。
周梨望着门前消失的背影,无语极了。刚准备把鞋袜穿上,顾临已蹲下将她的脚托起,放在了他的膝上。
“大人,不敢……”周梨吓得要把脚往回缩,却被顾临一把按住:“僭越了。”
周梨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想起在巡检司给他抹药时,自己便是像他这般做的。
顾临也看着她笑了笑,双手将药酒搓匀,在她红肿的脚踝处轻轻按压起来,温柔细致到了极致。
周梨见他如此,心内百感交集,不觉红了眼眶。
“你自己就是大夫,这脚伤上次就该好好养好才是。”顾临看她的脚红肿异常,料想她上次就没好好养伤,不过接连遇到这些事情,也难为她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抬眼却对上她泫然欲泣的双眼。
顾临心口突然一窒,仿佛这眼里的万般情绪,他能感同身受。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却又好像倾诉了千言万语。
周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顾临从怀中掏出帕子,才要抬手拭泪,就听平安人未到,声先到:”大人,要把严超带上来审吗?马齐审半天……”他刚走到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了什么,就被程顺捂着嘴,拖走了。
周梨才觉失态,伸手接过了帕子,转头擦起了眼泪。顾临迅速地给她穿上了袜子:“脚也有些肿了,鞋就不穿了吧。”
周梨只讷讷点头,看着顾临轻轻把她的脚从膝上移下,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门外平安才掰下程顺的手,幽幽问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程顺不语,只给了他个白眼。
平安心里七上八下,正想着怎么补救,就听顾临喊道:“进来吧。”
平安紧张地硬扯着程顺一同进了屋,只颤巍巍站着。
顾临提起茶壶,先给周梨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喝完才开口道:“怎么不说话了?”
平安听这口气更害怕了,自己虽然没什么眼色,但毕竟是自小跟着的,顾临什么脾性,他再清楚不过,这明显很不高兴。
程顺见他如此,只好上前道:“严超那厮油滑得很,只咬定说今天有人告诉他,看到他相好的红袖在裕和茶楼与人幽会,所以他才去带人捉奸的,还说他也没有闹什么事,我们抓他才是犯法的。大人要不要亲自审?”
顾临点了点头:“你们先把他带过来吧!”
程说称是,领命转身就走,平安灰溜溜也跟后面就跑了。
顾临转头又看了眼周梨,周梨还拿着帕子发呆,见顾临朝他看着,又如往常一般客气笑道:“大人的帕子,我洗干净了再还您。”
顾临又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刚刚那一刻心意相通只是错觉。
秦皓看着随从秦关把李武给逮了回来,不禁拍手叫好:“好小子,干得漂亮!哪里逮到的?”
秦关凑到他耳边道:“我收到您的手信,就接收了那边交过来的人,按您的指示往陆府来的路上,刚好碰上了他,就把他也捆来了。”
原来顾临与秦皓商议好,由秦皓先带着李掌柜去陆府,后面他再安排,把牵扯这件事的人捉了送给秦皓的心腹带过来,秦皓留了手信给秦关,秦关却在路上看到李武,可不一起也抓了来。
秦皓笑着转身对陆志远道:“这下人证可都带来了,陆老爷要不要亲自问问,李武到底为何害我和周梨,来破坏陆老爷的婚事?”
李武仍狡辩道:“冤枉啊,我今日陪贱内逛街,恰巧遇到周姑娘,就一起吃了个饭而已,我当真不知道秦指挥在说什么啊?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吴娘子也帮腔道:“许是秦指挥真误会了,都是巧合罢,李掌柜对陆家忠心耿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陆志远看了眼绑来的另几人问道:“这几人又是做什么的?”
秦皓道:“他们都是天天在白衣巷盯着周梨动向的。”
陆志远手背到身后道:“那又如何能证明他们跟李掌柜有关系?”
李武连忙附和:“就是,我可不认识他们。”
陆志远又指着李武问哪几人道:“你们认识他是何人吗?”
几人立马会意,全都矢口否认。
秦皓气急败坏,扯出其中一人:“是不是你跟我说,你是周梨的邻居,看到李掌柜和周梨在裕和茶楼,现在告诉我不认识他?”
那人吓得直抖,不敢说话,陆志远见状脸色也变了。
秦皓继续道:“你们当我秦皓好欺负是吗?我把人带到你陆家来,不过以为你陆志远给身边人蒙蔽了,好心来提醒你,没想到你如此袒护。我倒要把这个人送到衙门里去,看他们查不查得到周梨有没有这么个邻居?查不查得到他到底与李武有没有干系?”
秦皓说完转身带人要走,陆志远忙拦道:“秦指挥,息怒息怒!我哪有袒护,不过问得仔细点,毕竟李武是我家得力的伙计,不能平白让人寒了心。秦指挥的好意我怎么不知?”
吴娘子也道:“秦指挥何必把事情闹大,我们心里清楚指挥与周姑娘没什么。要闹到官府去,不明事理的人,肯定又要嚼舌根,说指挥与周姑娘牵扯不清,倒闹得谁都没脸了。”
秦皓终于体会到这女子的厉害,瞪了她眼,转而对陆志远道:“既然陆老爷如此说,我就把人都留在这里,让陆老爷慢慢问,希望陆老爷问明白后,能给我个交代!”
陆志远听罢连声赔笑称好,秦皓见目的已达到,带着人告辞就走,但走了几步还是转回来,对着吴娘子不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李武就是你的胞兄。”
吴娘子突遭雷击,呆若木鸡,李武在一旁面如死灰。
而在秦皓走后,关于这件事情的点点滴滴,自然都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陆老夫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