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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极

    夜幕降临,白岄站在观星的高台之上,望着逐渐点亮的天幕。

    已是深秋时节,大火落下,三星升起,眼前的湍流转为静水,漫步穿过庞大的商邑。

    周公旦执着灯盏登上高台,走到她身后,“白氏的族人说你在这里。”

    “我还以为周公已经回王城了。”白岄回头瞥了一眼,“把灯火灭了,会看不清星星的。”

    吹灭烛火,繁星与秋月的光芒洒落下来,在地面上勾出朦胧的影子。

    “明日还要去王陵,何必来回奔波?”

    在观星的高台之上向北望去,洹水北岸数十座享堂笼在夜色之中,缄默无言。

    在享堂之旁,有着数不清的祭坑,在享堂之下,则是先王与先妣们安眠的陵寝,陵寝之中数不清的祭牲与随藏品陪伴着他们在天上的世界继续生活。

    白岄轻声道:“真要那样做吗?”

    周公旦侧身看向她,她的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巫箴不想阻止吗?”

    “我为什么要阻止?”白岄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也想知道,如果将宗庙与享堂尽数推倒,神明——到底会不会来人间呢?”

    “祂们不会来的。”

    白岄仍望着夜空,“应是不会来了。但贸然毁坏大墓,会惹得殷民反抗,若是被贵族们知道了更会引起轩然大波,要在他们尽数迁走之后……”

    “自然。”周公旦见她只是孤身一人站在夜空下,并未携带任何圭表与简牍,“这些日子,似乎没有见你继续推算天命。”

    “我已算完了。”白岄抬手指向挂在天幕上的北斗,此时斗柄偏于西北侧,“斗柄变换方向,便是人间时序变更,天上的星星都会依次转动,唯有位于天极的那颗星星永远不变。”

    在北斗与全天星辰转动的中心,有一颗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星星稳据于天极,祂在漫天繁星中算不上十分明亮,却足够特别。

    因为祂永远都不会改变祂的位置,所有的星辰围绕祂转动,似乎忠心不贰的藩属。

    “可是,那颗星星也并不是天空的中心。祂每一年都会移动微小的距离,如果不是巫祝们数千年来不断记录、比对,很难发现端倪。”白岄指向西南方向的两颗白色与红色的星星,“在一千多年之前,夜空的中心在那里。再过两千年,夜空的中心则再次会移到他处。”

    她的目光落在天极附近散发着黄蓝色光芒的星星上,星辰会不断变化祂们的方向,或许有朝一日,天极又会返回现在的位置。

    “依凭此法,推算天命。”白岄收回了望着夜空的目光,轻声道,“得八百零二年,之后天命更改,天下会迎来新的主人。但其他的事,我不能说。当然事在人为,越是久远之事,越是没有定数。”

    周公旦沉默了片刻,“……但你昨日说,宋能享国千年。”

    白岄无奈道:“那只是我随口说的。”

    周公旦不悦,“你可是大巫,随口说的万一成真了呢?”

    “那就成真了,又有什么关系?你能活到那时候吗?反正谁也看不到了。”白岄掸了掸衣袖,“别操这种心,会活不长的。”

    周公旦追问道:“那你呢?殚精竭虑算了这许久,你想看到的又是什么?”

    没有人托付过她计算这些,她一贯性子冷漠,想必也不会这样热心去算新的王朝究竟命数几何。

    白岄垂手摩挲着挂在身侧的饰物,她回到族邑后换上了殷都常见的窄袖衣衫,披一件宽松罩衫,身上的松石与饰物已被族人摘去修整,此时只挂着那枚微微开裂的骨饰。

    “殷都曾流传着一种疾病,数百年来,无法可医,等到先王执政之时,愈演愈烈,惹得大邑之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兄长一直很想治好它,可惜直到身死,也未能完成。”

    白岄冷声道:“因此我想算一算,究竟什么时候他的心愿才能达成,我又要为此做出怎样的安排,才能防止此病死灰复燃。”

    “很少听你提起,你的兄长,是医师……?”

    “殷都并没有医师。”白岄摘下骨饰,托在掌心摩挲,“兄长也曾是主祭,但他喜爱针药,精于医术,更甚于巫即与巫罗。越在那条路上走下去,就会对人牲心怀恻隐,他也越加无法承担主祭之任,总是因此受到巫祝们的指责。”

    “后来,我便顶替兄长成为了主祭,他则回到族中协助父亲处理事务,代行族尹之职。”

    “你那时还很小吧?那些巫祝与贞人想必很难对付。”

    殷都的神官们个个眼高于顶,阴阳怪气,若见一个小姑娘成为主祭,高高压过他们一头,恐怕是不会服气的。

    白岄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不小了,能与人结亲的年纪,自然也可以出任主祭。说到底还是兄长太过仁善,我刚做主祭的时候,巫祝们自然不服,常常故意为难,但有什么难对付的呢?”

    “甚至三番五次将牲血泼到我的身上,或在大钺的木柲上做手脚、故意剪掉捆绑人牲的绳子制造乱子,巫离那时还想将我绊下祭坑。但最后吃了亏的人,都是他们自己,后来他们也就消停了。”

    周公旦笑着摇头,“确实是你会做的事。”

    她性子这样恶劣,仗着有神明撑腰,连嘴上都不肯吃一点亏,想必对于作弄她的巫祝们,报复得十分肆意。

    “所以兄长也只需要这样做就好了。”白岄低头看着双手,浸在月光中的双手显得异常苍白,已经两年没有做主祭了,她都有些忘记新鲜的血液溅到手上的温度了。

    “想起他,你不会难过吗?”

    “‘难过’……?”白岄抬起眼,想了想,然后摇头,“那是什么样的?”

    “像是……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起度过的日子,会感到怀念……”

    “想起分别时的最后一面,会恼恨为什么当时没有办法救下他……”

    “看到他遗留下来的物件、文书,会不忍回想过去的事……”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还在的话,一切事会不会变得不同……”

    周公旦轻声说着,像是在给成王讲课一般耐心地讲解。

    “……是这样吗?”白岄望着夜空,星辰周而复始地在既定的天轨上转动,从不脱序,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但人的感情瞬息万变,与星辰的运行截然不同,她一向无法理解。

    “怀念……恼恨、触景生情……甚至去设想不可能发生的事,人的心念还真是奇怪,明明不在做梦,却不愿看着现实。很难懂,感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比最深奥的算经还难懂。”

    白岄将手放在心口,白屺曾告诉她,人在悲伤难过时,会觉得胸口发闷,如有无数细针在刺。

    她在那个洞穴之中时,与那些病患一样,每隔半日就要重新施针,那种细密的疼痛她再清楚不过了。

    可她从未感到心口的疼痛,掌下能感到心脏的跳动,也仅此而已。

    “你的算学很好,或许在这天下都无人能及。”

    白岄理所当然地应道:“是啊,父亲也是这样说的。那时西伯还见过我推算卦象,总能比他提前得出每一爻的结果,很是惊讶呢。”

    有风从高台下吹来,携着枯黄的桦木叶片。

    白岄伸出手,那枚叶片便被风乖乖地送到她的手中。

    她能算准莫测的风雨,操纵卜筮的结果,她或许真是神明的爱女,因此神明授予她这样玩弄世事的权力。

    周公旦摇头,“但有些事是算不出的,你过于依赖这些,或许反要因此受累。”

    “不会啊,我说过的,人的感情也是可以计算的东西,虽然比天上的星星更难一些,但还是可以算的。”

    “我知道你身为巫祝,对人心了如指掌,但你不懂人们之间的情谊。”

    白岄低下头思索,“情谊……就像阿岘那样吗?可他只是依赖于我,母亲早亡,他是我和兄长带大,我们当初欺瞒了他,让他独立离开殷都,他自然会患得患失,更加依恋。”

    “不、并不是。他对你固然有依恋,也希望能保护你。”

    “保护?”白岄微微弯起眼角,“阿岘还是小孩子呢,能保护我什么?”

    “你的族人对你的爱护,巫祝们对你的敬重,甚至你……能够那样轻而易举地杀死贞人涅,你就没有想过,是因为他……”

    白岄不以为然,“因为他真将我当成了小辈,才会退让吗?别开这种玩笑了,只要我当时犹豫了片刻,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要另说。”

    周公旦叹口气,不再与她争论。

    她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她就像高天上的星辰,冰冷无情,一心一意地计算着自己的轨迹,绝不会因为任何情感因素而脱离既定的轨道。

    想要让她明白那些属于人的情感,真是难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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