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一路火急火燎,窜到房门前,却缩了步。他将气喘匀,与门框面面相觑片刻,才抬手轻扣上去,“冷雀知。”
静默半晌,屋内没人应声。
燕辞归平日散漫惯了,此时一手自然抵上门框,心里猛地顿了下,又觉不妥,轻咳一声,“冷雀知,你在不在?”
依旧没回应。
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又唤了声,不出所料,还是没回应。
燕辞归轻轻推开门,立即后撤半步,两眼打量着,怕冷雀知不按常理出牌。
房间内烛光摇晃,异常安静。
“真没人?”燕辞归小声嘟囔,不死心地看了遍,才接受面前的事实——真没人。
哪去了?
燕辞归退出门槛,随手带上门,开始站在长廊下推断,“难道,带人去见段红锦了?八九不离十。真不知道她按什么找的人,一会这个是,一会那个是,还会找错?”
“不会是骗人的吧?根本没有落云川?看到个顺眼的,就抓回来了。”燕辞归敲着脑壳,回想起冷雀知抱他的场景,喃喃自语,“也不对,落云川应该是真的。”
“那就是找错人了……”
“念叨什么呢?”
燕辞归抬眼间,冷雀知已从房顶翻身而下,立于长廊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什么真的、假的、错的,你念叨什么呢?”冷雀知没听见任卷舒‘成人之美’的话,只觉得燕辞归自言自语半天,怪可爱的。
燕辞归没说话,视线在她周围打量,没见到人,还有些不死心,跳到长廊外,往她跳下来的屋顶瞧,“那人呢?”
冷雀知:“什么人?”
燕辞归轻咳两声,嘴跟黏住似的往外哼字,说完快速扫她一眼,观察表情。
冷雀知没听清,也不着急问,就静静看着,笃定他还会再说。
燕辞归终是拧不过她,忍不住问道:“听说找到落云川真正的转世了?怎么没跟你一起?那个……我听卷儿姐说的,想着过来拿我的东西,顺便看一眼。”
最后这话说的,有些被扫地出门的委屈,燕辞归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
冷雀知反应过来,没打算立即戳破,冷冷道:“不是来拿东西吗?怎么两手都是空的?”
没想到她问这个,燕辞归头脑一懵,心里不是滋味,他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来的时候,容不得他拒绝,眼下找到人了,立即开始赶他?
“方才叫你,没人应声,我就在这等了会。”燕辞归一拍手,“总不好直接进去吧?”
冷雀知点头,撇嘴憋住笑。没开门?她方才一直坐在房顶,虽没看见,开门声和关门声倒是格外清楚。
“这次确定找对了?可别再弄错。你说,你都是怎么找的人?还能找错。你不会是看见差不多的,就往回抓吧?多危险啊!”
燕辞归越说越起劲,眼下没看到人,借题发挥道:“他人呢?是人是妖,品行如何,都看好了吗?你可别认死理,这辈不行,少管他上辈子下辈子的。人呢?让段红锦扣下了?还是……”
冷雀知没忍住笑了下,燕辞归就此停住,脑袋让她笑乱了,没继续啰嗦。
“没找错啊,”冷雀知看着他,不紧不慢道,“从来没找错。”
燕辞归恍然大悟,被任卷舒坑了。心里万马奔腾,落到嘴边只剩一个“嗯”字。
冷雀知眼角含笑,瞧得燕辞归后退两步,“我瞧你,吃醋了。”
燕辞归急忙道:“谁!谁吃醋了?我就是听卷儿姐一说,过来瞧瞧,拿东西。我说那些,只是让你……让你长个心眼。”
冷雀知不听他啰嗦,往人身前近了两步,“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就是醋了。”
燕辞归刚想开口,被她一把捏住嘴,活像只被擒了嘴的鸭子。
“醋了,醋了,就是醋了,”冷雀知死死盯着他,“燕辞归你就这点胆量,敢说,不敢认?”
燕辞归嘴里乌央半天,将她手拿开,“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恼的,燕辞归只感觉热的喘不上气,耳根子连带脖子红成一片。
冷雀知双手环胸,笑道:“不喜欢?”
燕辞归道:“喜欢什么?”
冷雀知不说话,眼神示意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燕辞归避而不答,摆手道:“不闹了,说正事。”
冷雀知:“还有什么正事?”
“手链呢?”燕辞归一伸手,“我给你修。省的你这大小姐看我,哪哪都是气。”
手链这事,冷雀知没生他气。毕竟是何青先挑事,也是何青弄坏的,怪不到燕辞归身上。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就是不开心,也不想理他。
冷雀知转身道:“走吧,回屋修。胆小鬼。”
哎?什么胆小鬼?他那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燕辞归心里嚎叫两声,默默跟她进了屋。
冷雀知从腰间拿出香包,抬眼看他,“过来,伸手。”
燕辞归走上前,按照她的意思伸出手,“又用妖术。”
铃铛、小叶片、断成两半的红绳,一齐落在燕辞归手中。冷雀知淡淡道:“手链断了,法术已经消散。况且,我没有叫‘燕辞归’,是你自己走过来。”
“应该不难修,我先研究研究。”燕辞归随口扯开话题,坐在桌前,仔细摆弄起手链。
红绳看着不起眼,其实算得上一件小法器,燕辞归指尖捻了捻,还能察觉到残留的法力。冷雀知为何能施法控制他行动的谜题,也就此解开。
太贼了!落云川这小子实在太贼了,竟然将一缕魂魄藏在手链中,生怕下一辈子缠不上冷雀知,都不知道下辈子是个什么玩意呢,算盘打得倒响……
燕辞归吐槽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怎么感觉好像把自己也给骂了。
冷雀知看着他,突然开口道:“要是我真找错了,真领回来一人,你怎么办?”
燕辞归思忖片刻,吊儿郎当道:“我怎么办?我开开心心收拾东西,滚蛋。”
冷雀知往他面前凑了下,“我说真的,没开玩笑,你怎么办?”
燕辞归笑了下,“我腾地方呗,还能怎么办。”
冷雀知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滚蛋了,我又发现自己弄错了,我要的就是你,然后去找你,你怎么办?”
燕辞归道:“你不可能找到我。”
冷雀知撇嘴,埋怨他的不配合,“我是说如果。”
燕辞归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没正行道:“话怎么突然变多了?你之前总冷着个脸,不爱说,还最烦啰里啰嗦,转性了?”
“我没有不爱说,”冷雀知,“是因为你不想和我说,所以我也不和你说。现在,不一样了。”
燕辞归道:“我现在也不想和你说。”
冷雀知笑了下,“你现在是不敢跟我说,不是不想说。”
燕辞归道:“你别猜这猜那的了,也别说什么‘如果’、‘要是’,说点正经的。”
冷雀知安静几秒,突然道:“燕辞归,你喜欢我?”
燕辞归急道:“你要是再说,这手链就修不好了。”
冷雀知哼了声,“修吧。”
燕辞归摆放好红绳和小零件,唤出手腕缚妖带,抽出几根细丝,认真修复手链。
冷雀知:“这是什么宝贝?”
“缚妖带,捉妖用的,”燕辞归道,“修你这宝贝手链,当然得拿出点宝贝来。”
“你的缚妖带,颜色真艳。”冷雀知说完,燕辞归没接话,专心修手链。她伸手蹭了下缚妖带,就被它探头探脑地缠住手指。
眼看修得差不多了,燕辞归嘟囔道:“样式看着简单,真不好修。没办法啊,你这手链宝贝,师弟也宝贝,那个谁也宝贝,得仔细修。”
冷雀知没立即接话,看他认真摆弄那些小玩意,鬼迷心窍似的,快速在他侧脸亲了下,平淡道:“你最宝贝。”
她一连串动作下来,是挺淡定的。
蜻蜓点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燕辞归只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要炸了,整个人像个刚烧开的水壶。
他蹭一下站起来,拔腿往外跑,不忘说道:“那什么……差点东西,我去找找。”
冷雀知看他窜出去,恍惚片刻,抿嘴笑了下。
燕辞归像只拉磨的驴,在院里没玩没了地转起来。
“燕辞归,还没找到吗?院子都让你踏实了。”
“那什么,等会,马上就修好了。”
——
在泠河派第三日,不过卯时,同其尘起床,继续观察早练的弟子。还是一样的时间,早练过后,一样的人员分组,丝毫没有变化。
可是今天早上,躲他不只是段红锦,还有任卷舒。
任卷舒第一次躲人,没什么经验,一不小心躲过头了,几乎是看到人影,掉头就跑的程度。就算同其尘是榆木疙瘩,也能看出来自己招人烦了。
话出口时,想过任卷舒会拒绝,只是没想道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竟开始主动躲着他。
任卷舒爱开玩笑,很多挑逗的话都没走心,况且有些话,也不是只对他一人说过,玩心比较大。同其尘以为,她知道自己的心思,若是不愿意接受,说笑间,自然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全当没听见。
就算明确拒绝,也会是洒脱的,跟没事人似的,顶多不开他玩笑了。真没想到任卷舒见他,转头就跑。
任卷舒这样,应该是很烦他,烦到不行了,要不然,怎么会转头就跑。
同其尘闷头苦想,奈何此事无人可说,无人可问,只能自己憋了个法子。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下次见到任卷舒时,一定要用。
任卷舒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谁想我了?”
“想你的人都排不上号,”伶舟道,“这两天情况如何?”
任卷舒摇头叹息,“不怎么样啊,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对了,你之前说越仙湖吞妖,近期还听见过此类传言吗?”
伶舟道:“最近没听到,上次听闻,已经是两三年前。没有传言,不代表无事发生,很多妖怪独来独往,就算出了事,也无人知晓。”
“确实。”任卷把头点点,“按你所说,这个传闻,泠河派是知情的,一次都没出手管过?”
伶舟道:“没有。我没记错的话,十几年前,有个小妖因此事闹上泠河派,最后也不了了之。”
任卷舒思忖片刻,“此地很多小妖,虽没拜在泠河派门下,也是归顺于他们吧?”
“不是归顺。说依附,更为恰当。”
任卷舒把头点点,“那就好说。”
“你又瞎琢磨什么呢?”伶舟瞧她,“这么棘手?两日不见,脸色都憔悴了不少。”
棘手的事,何止这一件,脸色能好才怪了。
任卷舒饮了口茶,便把杯子放下,“愁啊。”
“你能发愁,这真是新鲜事,我可得好好瞧瞧。”伶舟垂眸笑道,“你那小跟班,今日怎么没来,吵架了?”
任卷舒剥着莲子,蔫蔫道:“那倒没有。人家也不是我的小跟班,可别再瞎说了,担不起啊。”
两句话,伶舟瞬间猜到,掩面笑了半天,“肯定是他表明心意了。真没想到,你还会为这事伤神?看来,是喜欢啊。”
任卷舒无力地瞪他一眼,“你就歇歇吧,别瞎猜了。”
伶舟苦笑了下,轻声道:“本来是件好事。”
任卷舒在他这躲了半天,起身拍拍手,“什么好事不好事的,都是头疼的事。先走了,改天再来。”
她笑了下,临走前留下句,“下次再来,恐怕就是些麻烦事了。你可要关好门,别让我有机可乘。”
兜兜转转,没打听到新鲜事。依据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任卷舒粗略估计,此地大概有两百多只妖,数目不小。
傍晚时分,冷雀知选了条近路回去,途中经过一片荒地,偶尔还看见些断壁残垣,几乎都塌到地面。
“什么东西糊了?”灵久伸手遮了遮鼻子。
鼻子费力分辨半天,渐渐嗅到灵久说的糊味。任卷舒道:“像是烧纸钱的味道。”
荒郊野岭的,谁会来此烧纸钱?仅凭塌到地皮的那点残渣,难以料想之前。
任卷舒道:“雀知,此地之前是?”
冷雀知道:“应该是个村庄。我第一次走过这里,还能看到几间破败的小院。”
任卷舒偏头看向雪芽,“阿姐,你看呢?”
雪芽摇摇头。
没有孤魂野鬼啊……
草有半截人高,任卷舒转向北面,寻着气味走,小声道:“过去瞧两眼。”
三人没有异议,跟在任卷舒身后,一同走过去。
任卷舒远远停住,只见一对母女围在火盆前,烧的不止是纸钱,还有些草料。
草料?任卷舒施法查看,怪不得烧草料,原来是两只兔妖。
烟气随着风往几人身上飘,灵久实在没忍住,咳了几声,惊动了两只兔妖。
“谁!”
任卷舒从荒草中站起身,三人跟着她起身。
兔妖将孩子护着身后,警惕道:“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
任卷舒道:“我们没有恶意,荒郊野岭的,突然闻到烟火味,想过来瞧两眼。”
兔妖警惕得盯着四人,半晌才稍稍松懈下来,继续烧纸钱,没有搭理她们的意思。
任卷舒走出荒草,远远站着,静静等人烧纸钱。
火光摇晃间,她突然想起没给朱又玄烧吃的。老朱怎么也没拖梦骂她?想来,应该已经轮回转世了吧。
纸灰落下,火盆中火星逐渐暗下,兔妖抬眼看向远处释四人,冷冷道:“你们还有何事?”
任卷舒道:“打扰二位了,我们想打听些事情。此地之前是村落吗?我有一个朋友,先前传信时,说是在此处村落生活。我们寻了半天,只看到些破壁残垣。”
兔妖道:“你那封书信,有几十年了吧?”
任卷舒道,“近百年了。”
兔妖没开口,深深地看着她。
任卷舒道:“我是妖,我那朋友也是妖。”
兔妖沉思片刻,淡淡道:“别寻了,此处之前是村落,眼下荒草连片,你也能看到。不管是人还是妖,都已经死了。”
任卷舒蹙眉,“一个村子,都没了?”
兔妖把头点点。
“怎会如此?此地有人有妖,全都没了?”任卷舒问道。兔妖在此烧纸钱、烧草料,不难推断,村落里生活的不止有人,也有妖。
兔妖摇头,“一夜间,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没了。我家小妹话多,就算跟她官人来此地生活,每日也要法术传讯给我,啰嗦几句。
那次没收到她的消息,还以为有事忙忘了,一连两天都没消息,我才反应过来,急忙赶来此地,却为时已晚。”
任卷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管?没人查?”
“谁来管?官府查案?妖力所为,凡人如何查?”兔妖苦笑,“你想说泠河派?这个小村落位置偏远,惨遭此事,可能没什么人记得。泠河派险些被屠门,想必都有所耳闻吧。两件事前后脚发生,只是不知道谁前谁后罢了。”
一个小村子,人和妖都没放过,时间上跟泠河派出事接近,恐怕没那么简单。
任卷舒道:“你刚才说‘妖力所为’,是从何得知。”
兔妖站起身,将身后的小女孩拉起,“当时我赶到此地,最少已事发两日,整个村落里,还能察觉到残余的妖力。那股妖力也很奇怪,不单纯是妖力,感觉是两股法力融合而成,形容不出来。”
难道真是大妖用碎玉作乱?
任卷舒道:“你当时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意念被干扰?”
兔妖沉声道:“那种情形下,很难说什么舒服不舒服……”
任卷舒没说话,静静看她。若真被碎玉影响,恐怕难以活到今日。若不是碎玉……
兔妖想要劝慰两句,话语到嘴边,几番想要开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气,转身离去。
若真有大妖,它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任卷舒设想一路,所有问题,恐怕只有被镇压的大妖能解答。
因兔妖停留,回到泠河派时,天色全部暗下来,正巧赶上弟子们回来。
冷雀知远远看见段红锦,唤了声,“义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躲晚躲,现在还是迎面撞上了。任卷舒满脸笑意,紧跟着上前打了声招呼。
段红锦点头示意,疲态尽显。他看向冷雀知,语气有些嗔怪的意思,“又跑哪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就随便溜达了一圈。”冷雀知转到段红锦身侧,想给他捏捏肩,手刚搭上去,便被推开。
段红锦摇摇头,“没事,回去睡个饱觉就好了。”
冷雀知:“行吧,那你好好休息。”
段红锦看向任卷舒,嘴角费力挂起笑意,“卷舒姑娘,事情不急的话,可否明日再说?”
任卷舒点头应允。段红锦身为掌门,操持大大小小的事物,多数亲力亲为,眼下已经累地快睁不开眼了,她总不能强行要人留下,商讨大妖一事。
就算她能将人扣下,这些弟子们也不会愿意。
不知道‘明日再说’是不是托辞?
任卷舒没放过眼下的大好机会,视线在段红锦耳边扫过,把人上下左右打量个遍,默默记在心里。
跟早上没什么差别,只是多了几份疲态。
待段红锦走远,任卷舒也打道回府,脚还没踏进月洞门,见同其尘坐在小院,一个急撤腿,溜到最后面,给身后三人吓了一跳。
偏偏被燕辞归瞧见了,这个多嘴的还偏偏要说出来,“她们回来了,但是卷儿姐‘嗖’一下又撤回去了。”
任卷舒抬腿开溜,“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你们先回。”
同其尘抬头看过去,门口站有三人,唯独少了任卷舒。听燕辞归这话,也明白为何,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今日之事,雪芽大体一讲,没细说。
冷雀知将燕辞归拉走,灵久缠着雪芽讲戏文,只剩同其尘一人坐在小院。
久久等不到任卷舒回来,同其尘起身,想要出去寻,又怕惹的她更烦,思索半天,乖乖站到月洞门外等。
一盏灯,一个人。
任卷舒溜达半天,慢慢悠悠往回走。路上遇到个倒霉的石子,一路赶回来。
没必要躲着同其尘,又没干什么坏事,任卷舒伸手抚上心口,可一见他,这里就发毛。
最后一块碎玉,反正也没有多久了,舒服着来,该说的都说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同其尘这呆子,怕不是哪条心经练岔劈,走火入魔了……
刚转过弯,就见同其尘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盏灯。灯光映照在脸上,眼眸垂下,神情难懂。
等她呢?
同其尘静静站着,不见焦急之色,也没有左右张望,只是闷着头等。就像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但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何时,就算何时。
要她如何是好啊……
任卷舒静静看了会,又低头看向脚边的石子,一脚踢过去。
同其尘听见声音,瞬间警惕起来,见石子滚到脚边,一头撞在鞋上,有往回滚了两圈。
石子替任卷舒先打了声招呼。
顺着石子滚来的方向,同其尘抬眼看过去,暗色下只见一身影,眸中便透出欣喜。可惜看不见任卷舒是何表情,升起的一丝喜悦又压了下去。
任卷舒明知故问:“在这干什么呢?”
这是口不择言后,任卷舒第一次主动跟他搭话,或许也是躲不开了。
灯光太暗,任卷舒朝他走来,却迟迟照不到人。同其尘心里竟怪起煤油灯。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同其尘也学会了含糊其辞。
任卷舒自然不会戳破他,点点头,以作回应。
同其尘道:“你们遇到兔妖的事,雪芽已经说了,先进去吧。”
说到正事,任卷舒明白他的意思,一起进到小院。
为了提防隔墙有耳,同其尘将煤油灯放到石桌上,反手设下法术。
他从袖口拿出两张草纸,展平递给任卷舒,“今日搜查段红锦师父的住处,找到两张阵法草图。查看后,我誊了一份。太过潦草,看不出是何阵法,但心里有个底,总归是好的。”
任卷舒坐在石桌前,仔细瞧着手中草纸。的确是草图,只能大体看出方位排布。
余光撇见同其尘傻站着,她反手将人拉旁边石凳上,“坐吧,说正事。”
同其尘稍微侧向她,坐得板正。
“泠河派和大妖的恩怨,碎玉和大妖有没有关联,只有见到大妖,才能真相大白了。”任卷舒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同其尘点头,“今日,我跟燕辞归说过此事,细想下来,有些传言不该传出来,也没必要传出来。传闻似乎有些严谨,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就像你说的,只有见到大妖,才能真相大白。”
任卷舒摆摆手,“说起大妖,若不是今日碰到兔妖母女,我都要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同其尘小声道:“你怀疑段红锦?”
这个呆子,说起正事,脑袋转的比谁都快。任卷舒道:“怀疑他,现在怀疑整个泠河派也不为过。这几天,有没有发现他不对劲的地方?”
同其尘摇头,“他有意躲着我们,难以观察。听泠河派弟子说,野猪一事已解决完,明日应该能找他谈谈。”
任卷舒点头,“那就明日再说吧。走了,回去睡觉。”
同其尘还有事未说,情急之下,将缚妖带唤了出来。
任卷舒手腕一紧,低头看去,多了两圈黑色丝带。
她转着手腕,扥了扥,下意识冒出逗他的念头,神情一顿,立即压了回去。
任卷舒拿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转身晃晃手腕,“这是何意?”
同其尘像是憋了口气,语气略微加快道:“那晚说的话,没有别的意思,你问,我便答了。没想让你说什么,或做什么。我、我过情关,一心修行。”
过情关?
“过情关?”任卷舒笑了下,回了他一个字,“嗷。”
同其尘眉头蹙着,将缚妖带放开,“你不用躲着,我没想干什么。”
任卷舒一怔。狡辩道:“我没有躲着,我哪有躲着了?”
这几日,任卷舒一见他转身就跑,也不是一次两次。同其尘不好开口,只能轻轻嗯了声,忽略她前几日的‘恶行’。
任卷舒为了彰显自己没有躲着他,特意上前两步,拍拍他肩膀,“同其尘,不早了,回去歇息吧。”说罢,潇洒转身回房间。
同其尘呆站片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房间。
翌日。
早练过后,弟子们还是八九人一组,同其尘特意观察了,没有任何变化。
段红锦遇见任卷舒,罕见地没有躲,野猪一事结束,想必也没有借口躲着了。
任卷舒笑道:“段掌门,今日有没有时间谈一谈?”
段红锦表情翻滚,看似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略显无奈道:“几位跟我来吧。”
冷雀知跟在段红锦身边,说了几句闲话,又转头跟燕辞归走到一起。
段红锦将几人带到一处凉亭,沏好茶,伴着一声叹息坐下,“不是我不愿带你们去,实在是……我这心里也没有底啊。”
段红锦先饮了口茶,又道:“镇压大妖的法阵,是各长老合力所设,我只见过几张草图。万一破坏了阵法,岂不是得不偿失。你说这……害!”
任卷舒道:“大妖已经被镇压,不必太过忌惮。法阵也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我们小心些,只取碎玉,尽量不动其他东西。
我们已经追查到,碎玉就在越仙葫附近。倘若碎玉真在大妖手里,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不如早做了断。”
段红锦犹豫下,又饮了口茶。
任卷舒道:“说不准,大妖就是借碎玉之力,才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收走碎玉之后,更好应对,以绝后患。”
段红锦道:“可是,泠河派如今只有百余人,万一真……”
同其尘出声打断,“前辈实在担心的话,我可以传信给师父,调派些人手过来。”
燕辞归掏出八卦盘,接上话,“我现在就给师父传信,说明此事,让他调派些弟子过来。”
段红锦连忙道:“怎么好麻烦你们……”
他还没说完,任卷舒先一步拦下燕辞归,“不用,不必麻烦。收服一只被镇压的妖,算不上什么大事。段掌门之前也说过,镇压法器是金斗钟,长留山弟子来了,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她前几天给净影传了信,估计都闭关去了,现在传信过去,八成没人回。
燕辞归点点头,“行吧。”
任卷舒将问题推给段红锦,“段掌门,你要实在放心不下,我唤些妖来帮忙,也不是什么难事。碎玉之事,你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段红锦犹豫之际,任卷舒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他耳朵上。
耳廓上有条疤痕,不是很明显,稍加留意,也能注意到。
任卷舒双眼稍微眯了下,昨日的段红锦,应是刁竹青扮的。她昨日留意过,段红锦耳朵上没有疤。
冷雀知道:“义父,我觉得她们说的有理,还是除掉大妖,更安心。”
任卷舒思忖不语,前几日,段红锦连冷雀知都躲着,想必是怕被戳穿。
段红锦为何找人假扮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段红锦再三犹豫下,终于答应此事,“我让弟子们稍作准备,明日前去,几位意下如何?”
“那就劳烦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