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以前,除了我,没有其他人。”暮溪道长拎着大小包裹走到屋檐下的厢房门口,拿着钥匙打开房门,淡然地对绿盈说道,“不过,这里有鬼。”
“有鬼?”她愣住了,顿觉周身有股阴风环绕。
“别怕,这鬼生前跟你是至交,是个好人,死后也是一个善鬼。因为有执念,不愿去地府,就一直躲藏在我的道院内,避免阴差将其抓走。”暮溪道长笑着对她回道,逐一打开并排的两间厢房,指着最宽敞明亮的一间厢房对她说,“你住这间吧,我住你隔壁。”
她走进厢房内,坐在整洁的木榻边,看着暮溪道长将她的东西都拎进来,帮她搁置在一旁的圆桌上。
绿盈发现,凡是她的手触摸到的地方,几乎没有一丝灰尘,只觉得这只鬼定是特别爱干净,于是好奇问:“是男鬼还是女鬼啊?”
“是我娘。你去世八年,我入道八年,她也离世八年了,她是病亡的。”暮溪道长从厢房的木柜里拿出床褥、枕头,帮她将床铺好,轻声对她说,“这些东西,都是干净的,我娘会趁太阳出来前,将这些东西定期拿出来晾晒,太阳下山时,将他们收纳整理进柜子里。你闻,这枕头和棉被都还有太阳的香气。”
“是你娘啊,那你为何半年不回来一次?你们?”她说话不过脑子,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困惑,抱起碎花枕头嗅了一下,果然闻到了一股阳光的暖香味。
“我娘总是逼我不要做道士,想让我回家娶妻生子,所以我才跑到山上的道院躲清静。她时常大半夜悬在我的床头上,念叨我该忘掉你了,该回去定门亲事了,我都没办法睡觉……”暮溪道长脸色一沉,低声对她回道。
“哦,古人也有催婚的烦恼,你娘亲,做鬼了也不忘催你成家啊……”她大大咧咧轻声感叹道。
“嗯,你们那个新潮的年代里,人们也还是有这个烦恼吗?”暮溪道长帮她铺好床,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愁闷地望着她问道。
“我死的时候才十八岁,还没有被父母催婚的烦恼,但是我邻居家的两个姐姐,二十多岁没对象,每次回家都会被他们的父母催婚,到家不出三天,就会因为父母催婚的事跟家里人吵架……”她认真地望着暮溪道长回道。
“不用等天黑,太阳下山了,我娘就出来了,你就能见识到我娘催婚的手段了。”暮溪道长一脸苦恼,扶额叹道。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轻声叹道。
暮溪道长站起身,从一旁柜子的抽屉里翻出几颗金瓜子,望着她说:“我去附近的集市买菜,你跟我一起去吧,以后我出去捉妖镇鬼挣金瓜子的时候,你一个人在道院,也能知道去何处能买到食材和生活用品。我娘能给我们洗衣做饭,但她走不出这道院。”
“走吧。”她站起身跟上了暮溪道长的脚步,跟着他来到城郊小镇上的集市买食材。
回道院的路上,他扛着一袋粮食,手里拎着时令蔬菜、一壶酒、一条大鱼和一袋腌肉,颇为严肃地问她:“这路线,你记住没呢?我一回来,附近的村民就会得到消息,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道院找我出去帮忙捉鬼镇妖,你一个人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能啊,我小时候是留守儿童。现在我都长大了,你就放心吧。”她淡然地点头回道。
回到道院后,暮溪道长引着她来到道院里的厨房,开始从厨房门口的井边打水做饭,她坐在灶台下帮忙烧火,他则负责洗菜和做饭,他忽然问她:“什么是留守儿童?”
“就是爹娘都进城打工挣钱了,孩子独自留在农村老家,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去上下学,夜里自己一个人在家睡觉。”她淡漠地解释道。
“你那个时代的孩子这么可怜么?我这个年代,都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就算家里日子苦,爹娘去干活儿,也会留一个大人在家看护孩子,或者直接把孩子带在身边。”暮溪道长惊讶地感慨道。
“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是留守儿童啊,大部分爹娘还是会陪在孩子身边的,我家比较特殊。不提这些事了,总之,你就放心将我留在道院吧。”她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愿过多回忆往事。
“我可不放心,我就算出去捉妖镇鬼,就算再忙,我也会每天至少回来一趟,我御剑飞行,来去都很方便。”暮溪道长一边切菜,一边轻声对她说道。
切完菜,他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灶台下,一把将她拽起来,对她说:“你一边玩儿去吧,我一个人就能烧火做饭,我在道院时,你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洗手吃饭吧。”
“怎么啦,是我烧的火不够旺吗?”她站在一旁,看着他拿着火钳将柴火递进火灶里,不安地问道。
他一边烧火一边炒菜,对她温声说:“不是。这种粗活,你尽量少干些。我心疼。等过两日,我攒够了金瓜子,我去附近村子里雇一个洗衣做饭的大娘,专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不,不用啊,我是来给你打工的啊,你不让我干活,还要雇人来照顾我,那怎么行啊?!那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啊?!你这样做,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待下去。”她慌张地表示拒绝。
“你的工作是吉祥物,你只要留在道院里,每天陪我说说话,我挣的金瓜子,都给你。”暮溪道长温柔地望着她笑道。
她就算再傻,也能分辨出他的心意和初衷,这不就是最朴实无华的表白吗?
她自幼吃过太多苦了,不想再吃苦了,命苦的她溺亡魂穿到这个时空里,破天荒遇到有人愿意对她好,她才不要拒绝。
她暗自思量:生死无常,想太远想太多有什么用呢,活一天就自在享乐一天。
“别一直站着,会累的。过来,坐在这儿陪着我吧。”暮溪道长在做饭的间隙,搬来一张藤椅放在灶房门外的屋檐下,招呼她坐下。
她随即走到藤椅边坐下,闻着灶房里飘出来的浓郁的烟火香味,看着院子里清朗的光景,心中暗叹:“这样安逸的好日子,莫不是上天看我上辈子太可怜,特意给我的恩赐?上天安排的最大,既来之则安之。”
没多久,饭菜做好了,餐桌上有红烧鱼、咸肉炒青菜、清炒鲜百合、莲藕排骨汤。
“吃得惯吗?”暮溪道长坐在她身旁,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关怀地问道。
“很香,很好吃啊。”她发自肺腑地赞叹道。
“你喜欢吃就好。”暮溪道长被她夸得欢快地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她想帮忙收拾碗筷,却被暮溪道长阻拦,他再次对她强调道:“我不用你干活。你若是记不住,下次再见你伸手干活,我看见一次,就亲你一回,我看你能不能长记性。”
她赶紧收回了手,低垂眉眼,只觉脸颊发烫。
下午闲暇时,暮溪道长在书屋里写字画符,她坐在一旁给他磨墨,他嘴角勾着笑,轻声对她说:“我今日在城中看见京都镇妖局贴出了告示,要招录一名镇妖副司长,俸禄是每月五十粒金瓜子。我明早就去应招。一旦被录用,以后我就是朝廷御用的镇妖司了,我们的日子也能过得更富裕些。只是可能我会很忙。”
“很忙?”她茫然望着他。
“嗯,忙得没时间回来给你做饭,天亮出门,半夜归来,可能你都睡着了。”他侧目望着她淡然回道。
“那挺好。”她傻乎乎地说出了心里话。
“挺,挺好?”他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盯着她问,“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么?”
她心虚地低声狡辩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若能为朝廷效力,造福百姓,那是极好的事。”
“以前就有朝廷的人特意找到道院,请我出山,我独来独往自由自在习惯了,不想受官场束缚,因此婉拒了他们。如今不一样了。”暮溪道长画着道符,轻声感慨道。
“不一样?”她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有你了啊,我要尽力给你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不要你跟着我吃糠咽菜,我要你,跟着我享尽荣华富贵。”暮溪道长放下手中毛笔,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回道。
“就眼前这样的清净日子,就是极好的。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冷静地看着他坦言道。
“你要不要,那是你的抉择。能不能给你,那是我的决心。荣华富贵,你可以不稀罕要,但我必须竭尽所能给你世间最安逸的生活。”他严肃地望着她回道。
“你还挺有上进心呢。”她轻声感慨道,愧疚地看着他说,“可你为我做这些根本不值得。我有一天还是会离开你的,我是玄寂的妻子。”
“你的玄寂已经死了。借尸还魂后的他,可能已经有妻儿妾室,也很可能不记得你了,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玄寂了。你真不必苦等他了。”暮溪道长放下笔,抓着她的手,严声对她说道。
太阳下山了,院子里忽然响起笤帚扫地的声音,她挣脱开暮溪道长的手,朝着窗外望去,见一青衣妇人手执笤帚在院中扫地,紧张地问暮溪道长:“她,就是你娘么?”
“是,你叫她云姨吧。”暮溪道长拉着她的手,走到书屋门外。
“娘,这位姑娘是绿盈。以后要常住道院。”暮溪道长看着院中的云姨欣喜地介绍道。
“云姨,您好。”绿盈怯怯地对着鬼魂招手问好,发现她眉目和善,除了脸色灰白,有点瘆人,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可怖,绿盈原以为鬼魂定是模样狰狞……
“我儿终于铁树开花,找到心上人了,看来今夜,我有希望抱上大孙子了。”云姨站直了身,看着暮溪道长咧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