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八月初的阳光里跳着慢舞。重新分班后的高三（2）班，数学课上，老王正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推导公式，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俞静晨盯着窗外那棵老榕树发呆。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操场的跑道的看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随手撒了一把金币。她的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羽毛球的运动轨迹——昨天训练时那个没接到的反手球，应该再往左偏三度...
"啪"。
一本包着英语书皮的小说突然砸在她大腿上。封面从伪装的书皮下探出一角，烫金标题《霸道校草爱上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最新连载！"同桌向上从牙缝里挤出气音，手指戳着第57页，"男主把女主按在图书馆书架...唔！"
俞静晨猛地合上书，柑橘味的发梢随着动作扫过向上鼻尖，她紧紧压住书角："你疯啦？老王的课..."
话音未落，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向上僵住的瞳孔里，倒映出老王青筋暴起的手背。
时间仿佛被拉长。俞静晨看见粉笔灰从老王袖口簌簌飘落，看见他指甲缝里残留的红色粉笔末，甚至看清了他食指第二个关节处那道疤——去年他徒手掰开打架学生时留下的。
"《霸、道、校、草、爱、上、我》？"
老王的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后排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咳，有人把脸埋进校服袖子，肩膀抖得像触电。俞静晨耳根烧了起来，那本小说被拎起时，内页哗啦作响的声音让她想起羽毛球拍断线时的悲鸣。
"俞静晨。"老王的镜片闪过寒光，"我以为你的课外读物至少是《艺术概论》。"
俞静晨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辩解，老王已经冷酷地一拍桌：“你们两个，下课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向上揪着校服下摆的线头，俞静晨数着地砖上斑驳的划痕。老王敲打桌面的节奏像倒计时的秒针。
“高三了，还看这种书？”老王敲了敲桌子，“向上，你本来成绩就一般般，再这么下去，你还怎么重点班待下去！”
向上蔫蔫地“哦”了一声。
老王又看向俞静晨：“静晨，你数学成绩一直拖后腿，再这样下去，你怎么考京华美院？”
俞静晨抿了抿唇，没吭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陈一抱着一摞习题册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放到老王桌上：“老师，作业收齐了。”
老王看了他一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陈一。”
陈一抬眸：“嗯？”
“从今天开始，俞静晨换到你旁边坐。”
俞静晨猛地抬头，瞳孔地震。陈一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镜片后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人家奥数金牌都拿了三块，带你数学提个二十分没问题。"老王又转头对陈一说：“你是班长，数学又是强项，多帮帮她。”
陈一沉默了两秒，点头：“好。”
回教室的路上，向上踢着走廊上的碎纸屑："陈一平常都不怎么说话，在班上除了丁力偶尔跟他说说话，基本没朋友。"她扯了扯俞静晨的袖子，"他对女孩子也是凶巴巴的，听说他初中时把告白女生送的巧克力扔进了垃圾桶。"
走在前面的陈一突然回头，吓得向上和俞静晨同时一哆嗦，像是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小贼。
他逆着走廊的阳光，镜片后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薄唇微抿，整个人像一尊冰雕似的杵在那儿。向上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俞静晨则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校服袖口——她总觉得陈一刚才的眼神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秒，像是能看穿她心底那点隐秘的好奇。
“你、你干嘛突然回头啊！”向上壮着胆子嘟囔，声音却越说越小，“吓死人了......”
陈一没说话，只是抬手推了推眼镜，金属镜框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目光落在向上脸上，又缓缓移向俞静晨，最后淡淡开口：“你们俩鞋带松了。”
“啊？”向上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带确实散了，而俞静晨的帆布鞋也松垮垮地拖着一条“尾巴”。
陈一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走，背影挺拔如松，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向上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怪人......”
俞静晨蹲下身系鞋带，指尖却有些发颤。她悄悄抬眼，看着陈一越走越远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刚才的眼神——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莫名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喂，发什么呆？”向上戳了戳她的肩膀，“我听说他初中那事儿可有意思了，据说那女生哭得可惨了......”
俞静晨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并不存在的灰，轻声道：“说不定......是误会呢？”
向上瞪大眼睛：“哈？你可别被他那张脸骗了。虽然他长的确实还不错的，但......”
“走了，要迟到了。”俞静晨快步跟上陈一的背影，没让向上看见自己微微发烫的耳尖。
当她抱着书包站到新座位旁时，陈一正在草稿纸上推导某道公式，修长的手指突然顿住。俞静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的发梢拂过他的脸，带来一阵阳光般的柑橘味。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这个动作巧妙地掩饰了转瞬即逝的目光游移——俞静晨的侧脸在阳光下像被镀了层金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让他想起函数图像里最柔和的曲线。
放学铃响，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
陈一坐在原位，没动。
他从《数学分析》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两年前的高一的校运会，女子羽毛球单打决赛。
照片里的俞静晨站在领奖台上，高高举起奖杯，笑容灿烂得像是盛夏的阳光。他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的边缘，然后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来，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暮色漫进教室，将他的影子拉长到后墙的荣誉榜上。
那里并排贴着两张照片：数学竞赛全国金牌得主陈一，校艺术节绘画特等奖获得者俞静晨。
玻璃窗映出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他低声道：“终于……坐到一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