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训练馆比想象中更安静。清晨六点，楚夏初踩着露水推开门时，许星欠已经站在网前了。他穿着国家队的深蓝色训练服，手里转着球拍，晨光从高大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和在热带赛场时一样，那道影子总下意识地往她惯常站位的区域偏半分。

    “测了三晚，凌晨的风速最稳。”他回头时，球拍柄上还缠着新换的胶带，是她惯用的防滑纹路，“西北风向，比资料里快0.3米/秒，接发球要再往左偏半厘米。”

    楚夏初弯腰系鞋带，听见他在身后打开战术包。拉链声里混着金属碰撞的轻响，她转头看见他正把一个小巧的风速仪往网柱上固定，指尖沾着的蓝墨水蹭到白色护腕上，像极了省队时他总在训练笔记上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箭头。

    “昨天队医看了你的膝盖报告。”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膝盖的护具上。那护具比之前厚了半寸，是她托器材师特意定做的，“说你不该总做扑球动作。”

    许星欠调风速仪的手顿了顿，转身时把一个保温杯塞进她手里。椰汁的甜香漫出来，和巴黎清晨的冷冽空气撞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暖意。“你的斜线劈杀又快了0.1秒。”他避开话题，指腹擦过她手腕上的旧伤——那是去年世锦赛救球时被球网磨破的，“扑球的事，我心里有数。”

    训练到第九局时，楚夏初的膝盖开始发沉。她接起一个后场高球，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急促脚步声，许星欠几乎是贴着她的影子冲过来的，球拍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带着破风的锐响，却在触球前突然收了力。球擦着网飞过，落在对方场地的死角。

    “说了别勉强。”他扶着她的胳膊站稳，掌心的温度透过运动服渗进来，“今天的补位训练到这，我陪你练发球。”

    楚夏初看着他额角的汗珠滴在地板上，忽然想起上周在医疗室撞见的场景。队医拿着他的MRI片子叹气，说他左膝的旧伤比想象中严重，再这么拼下去，可能撑不到奥运决赛。那时他正低头给她发消息，屏幕上是查好的巴黎天气，备注里写着“多云，风速适合楚夏初的发球”。

    下午的战术分析会上，教练在大屏幕上放着决赛对手的录像。泰国组合的杀球角度刁钻，尤其擅长抓楚夏初的反手区空档。许星欠忽然举起笔，在战术图上圈出对方女选手的站位：“她的步法有问题，第三拍衔接时会慢0.5秒。”他笔尖顿了顿，在楚夏初的位置旁画了个箭头，“到时候你往前压，这个空档我来补。”

    “你的后场杀球比我重。”楚夏初反驳，指尖点向他的站位，“该往前压的是你。”

    会议室里忽然静下来，连空调的风声都清晰可闻。许星欠转着笔笑了，笔杆在桌面上敲出轻响：“搭档不是比谁杀球更重。”他抬眼时，目光恰好落在她膝盖上，“是知道谁该站在前面。”

    傍晚的适应性训练结束时，楚夏初在球员通道撞见省队的老教练。老人拄着拐杖，指着场上正在捡球的许星欠笑：“这小子，当年在三号场地就护着你。你反手区的球，他哪怕摔在地上也得给你捞回来。”

    楚夏初望着场上的身影。许星欠正弯腰捡球，膝盖在地面上轻轻磕了一下，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朝她的方向扬了扬球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盖住她脚下的地面，像十七岁那年，在磨得发亮的木地板上，他说“你往前冲，我殿后”时一样。

    回酒店的路上，许星欠忽然拐进街角的甜品店，拎出两盒马卡龙。包装纸上印着埃菲尔铁塔，他拆开一盒往她手里塞：“队医说补糖。”

    楚夏初咬了口草莓味的，甜腻的气息漫开来时，忽然看见他指尖沾着的创可贴——是下午捡球时被碎瓷片划的。她握住他的手腕，看见创可贴边缘露出的红痕，像极了那年在印尼，他攥着断裂的球拍时泛白的指节。

    “明天决赛，”她轻声说，“别扑球了。”

    许星欠低头看着交握的手，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知道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训练馆里的灯光，“但你得答应我，别往反手区冲。”

    决赛当天的风出奇地顺。楚夏初站在网前，看见许星欠在发球线前站定，膝盖微屈的弧度刚刚好，既不会牵动旧伤，又能最快启动。当最后一个球落地时，她转身扑进他怀里，听见他闷笑的声音从胸腔传来：“看，比巴黎的风还准。”

    颁奖台上的国歌响起时，楚夏初忽然发现，许星欠的奖牌挂绳往她这边挪了半寸。就像无数次背球包时，他总把最重的那侧往自己肩上移。

    后来有人问起，混双搭档最重要的是什么。楚夏初望着训练馆里正在画战术图的许星欠，他鼻尖沾着粉笔灰，侧脸在阳光下柔和得像被风拂过的湖面。

    “是知道风从哪里来，”她笑了笑，“也知道该往彼此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