傕云温刚回过神,正要开口,门口便传来“咯吱咯吱”的撬门声响。
她起身走到门口,透过那狭小的猫眼向外望去,数张恶鬼的面孔便陡然贴到眼前。
为首的那张面皮格外熟悉,是前面作恶的业火鬼。
一般来说,鬼魂的居所都是不会被其它不熟的鬼魂所得知的,更何况她刚刚用到的还是用阴德兑换的遁地术。
当然,今日不同往日,毕竟她带回来了一只人鬼。
她转过头,对上那嗤厌一脸温和的笑意。
......
不用多想,这必定是他留下的踪迹,让那业火鬼寻过来了。
阳间的古怪之事,也大多数是由嗤厌这般表面笑盈盈地推就而成。
他不仅佯装柔弱,还擅长展露无辜之姿!
现如今那业火鬼就守在门口,只要一打开这道大门,必定面临一场厮杀的局面。
和这人呆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这般刺激又精彩,真是不让人失望......
“嗯?怎么了?”他一脸纯然的无辜,歪了歪头,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又添了点茶水。
傕云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一脸沉痛地坐回原位。
“只是有时候感叹自己太过渺小,实在是我的不幸......”
她要是强大一点儿,就不必这么憋屈了!
谁愿意自己的小家被恶鬼围堵呀。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傕姑娘英勇善良,嗤某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见那罪魁祸首一脸悠然,傕云温略带气愤:
“我本想将你快些送回内城,以免误了你投胎的好时候。现如今看来,只能拖一段时间了。”
既然如此,那就和她一起来对付这群恶鬼,谁都别想跑。
谁知那人脸上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反而扬起一种近乎无畏的浅笑:
“无妨,我恰好也忘了自己的引魂使是谁了,”他顿了顿,语气真诚而轻巧,“这段时间,就得多多……劳烦傕姑娘了。”
??
按照他的话来说,他不仅要在她这里住下,未来还需要她给些纸钱替他寻个引魂使。
“当然,不会。”傕云温深吸一口气,心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或许她对于嗤厌的开发程度还不到百分之一。
“照顾你,”她一字一顿,面无表情,如同嚼蜡,“我,求之不得。”
傕云温不断疏解,她不知道面前这人何时才能降低那黑化值,但在那之前,她还是得表现得友好,以免自己的小命无缘无故地消失。
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推动,不过真爱统倒也提了很多法子,在很多时候也可以采取试验一二。
“今晚你先在我这儿将就睡吧,”她指着那张她宝贵的唯一的床铺,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热烈”笑容。
傕云温“大气”地让给了他,自己铺了张地毯愤愤躺下。
脑中的真爱统安慰道:
【宿主,这几日我们的真命天子就要来了,坚持就是胜利!】
快点来吧,她的阴寿都要耗尽了。
傕云温自我鼓气:[好。]
饿死鬼的特质显然十分明显,这吃欲睡欲都是常人难以想象。
她不再多想,缩了缩被子,想着赶快入睡。
毕竟精神饱满,人才有干劲嘛。
另一边,白衣男子睁开双眼,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影,蓦然弯唇。
“咯吱”一声,一道细碎的光亮泄入小屋。
原是那紧闭的房门破了条缝。
很快,缝隙越来越大,黑影涌动,恶鬼如愿闯入。
它们对上男子如渊的双眸,尽显贪婪,“唰”地张开血口,扑上前来。
睡意就此消散。
她在此刻突然懂得了一个成语:“阴魂不散”。
嗤厌此番下来又找上了她,与她日常相互纠缠,虽不会用致死的法子直接对她怎样,却总会有“意外”来折磨。
像是将她独自留在山峰险些被蛇仙抓捕,外出游玩却逢指路针毁坏,险些迷路......
傕云温听见身旁那声若有似无的嗤笑,在被中将衣裙攥得更紧,指节微微发白。
一阵细微的布料窸窣声自身后传来,那人大概在整理衣袍。
紧接着,床榻轻颤,那人下了地,挪动脚步,停在了她身侧。
刹那间,连呼吸声也凝滞。
傕云温屏息凝神,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嗤厌俯视着地上状似无知无觉的傕云温,眸底寒光微闪,随即又漠然抬起,迎上步步紧逼的几道幽绿鬼影。
那几只蠢蠢欲动的恶鬼,伸出的鬼爪尚在半空便僵住了。它们本想一拥而上撕咬这可口生魂,此刻被那目光扫过,却如芒在背,仿佛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狗,瞬间蔫了声势,瑟缩着不敢向前。
一声轻咳响起,脚步声渐远,如坠风中。
来无影,去无踪。
傕云温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那群恶鬼如同记忆被生生抹去了一段,对那离去的存在再无丝毫留意。
它们猩红的鬼眼贪婪地锁定了地上躺着的唯一猎物,嫌弃地咂着嘴:
“靠,就这一个饿死鬼?估计肉都没几俩,咋吃?”
其中一只小鬼很快答道:“不管了,是一点就一点,咋们先把她拖走,在这里不安全。”
擅自闯入这种鬼屋并吃了那屋子的主人,多少会留下痕迹,要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告到判官那,搞不好判罪,得不偿失。
另外两只鬼魂也是连连点头。
身体的四肢传来并不温柔的拉拽感,饶是熟睡的人,恐怕也在触碰的那一下被折腾醒。
傕云温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吼道:“喂!你们连绑架的基本操作都不会吗?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先把人敲晕再拖走吗?哪有直接拽的?!”
真是……太不专业了!
连她这种生手都知道的常识,这群惯犯怎么反而不懂了?
傕云温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蠢笨的魂魄,突然冒出个念头:莫非这恶事做得太多,连脑力也会被业火烧糊?
想到真有这种可能,她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赶紧晃晃脑袋,甩掉这可怕的联想,顺手抄起地上的一个硬物就朝那几个鬼影砸了过去。
几声闷响,三鬼哀叫着倒作一团。
她抬手,将散落肩前的两条粗黑麻花辫甩回背后,利落地将袖子卷高,搓了搓手,便使上力气,把它们一个个拖向屋外。
外城的夜是有些凄凉的,处处弥漫着一股颓然之气。
时不时的,甚至能听见一些黑灯小巷子中传来的鬼哭狼嚎声。
傕云温将三只昏死的鬼物随意丢弃在一个荒僻的角落,并不担心它们清醒后还能找到来路。
安全屋的隐秘性是其最大依仗,若非嗤厌今日这般作为,除了她这个屋主,谁能寻到?
唉,至于今晚这几只鬼魂是死是活,那可就与她无关了。
她可记得它们刚刚还扬言要吃了她,可不会发善心真的不计较。
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犯我,休怪无情!
*
外城的夜晚其实并无多少安宁,这里不同内城,治安严谨。
很多时候都是鬼魂随意飘荡,回家的路途,还经常能听到巷道深处不时传来凄厉悠长的鬼哭声,呜呜咽咽,刮擦着魂体的每一寸。
她听到了很多鬼魂在哭,其中有只鬼魂瞧见了她,上前哭着:“姑娘啊,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娃娃,大概就这么高。”
“她的脸上有一道红色的疤,大概有这么长。”
说罢还用手比划了一二,那老翁哭得泪水纵横,业火几乎将他魂魄烧损,但他却跟没有感觉似的,沉浸在找孩子的情绪里哭啼。
傕云温心中掠过一丝悲悯,恐怕已被更凶恶的鬼物吞噬了吧?
嘴上却温言安慰:“老伯莫急,我若见到了,定会告知。”
老鬼倒讲道理,千恩万谢地飘走了。
傕云温心生疑惑,这鬼本该是入内城的,又怎地在外城游荡?但随后又转念一想,或是执念太深,自愿来此?
毕竟外城的人想进去很难,但内城之人,出来便会方便许多。
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冷了,傕云温打了个寒颤,加快着步伐向前方走去,身后隐约传来恶鬼蠕动之声。
不需要回头,便能得知那恶鬼是如何业力深重。
这种大恶鬼为什么会在外城?!
她可是记得这种等级的大恶鬼一般都是关押在内城牢狱之中的。这群恶鬼要下地狱,其凶狠戾气不比寻常,饶是她现在拿出所有阴德,也救不了自己啊。
傕云温心中一只默念着,保佑着自己不出问题。
骤然,一只沉重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鬼啊!”
傕云温尖叫起来,猛地一个旋身,将怀里兜着的所有黄纸符箓——有用的、没用的、画的、涂鸦的......一股脑不要命地全朝身后撒去!
预想中的撕裂并未降临。
身后那股蚀骨的阴寒恶念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堂皇正气,如温煦烈日般轰然撞散了满身阴冷。
金光一闪,四周的压抑瞬间被撕裂开来。
“傕云温?!”
“咋们不就一段时间没见吗?至于这么激动吗?!差点被你糊一脸!”
来人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张扬,金冠束发,薄唇微喘,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也如星辰般明亮,华美的金纹劲袍勾勒出窄腰。
他随意挥动手中薄剑扫开漫天飞舞的黄纸,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纯粹的阳气。
是鬼魂遇到就喜欢贴贴的那种。
傕云温惊魂未定,闻声侧头望去。恰有几滴凝而不落的冰凉雨水挂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她半眯着眼,看着这光芒四射的身影,惊愕瞬间化为巨大的惊喜:“牧明昭?!”
想到在这鬼地方连嗤厌都见着了,她脱口而出,语气震惊难掩:
“你……你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