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明昭将置办好的物件归拢整齐,忽地想起一事,转头对傕云温道:“云温,我还需去趟仙界取件物什,晚些回来。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还缺什么?”傕云温好奇追问。
“晚些你便知了!”牧明昭神秘一笑,身影倏忽间便消失了。
想来回去也是无事,傕云温便打算自己独自在街上逛一逛。
【宿主,今日我教你第一招,所谓拿捏人心,那必定是要先抓住它的胃,宿主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为我们的真命天子准备惊喜哦!】
[有啥奖励吗?]
【五百功德点!】
傕云温满意应答。
是了,和真爱统之间的合作,其实都差不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答应履行一些任务,便会又送钱财又送功德,百利而无一害。
她目光扫过街边琳琅满目的店铺,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乌黑的发丝在耳边活泼地跳跃,透着股无拘无束的劲儿。
厨艺嘛,她不算精通但也凑合。正好借此机会练练手,做点糕点似乎不错。
醉香阁便是她选定的去处,老板娘叶茹嫣生得秀丽温婉,一身齐胸襦裙,眉间一点朱砂痣,笑起来亲切可人,让傕云温一见便心生好感。
说明来意后,叶茹嫣热情地接待了她,仔细讲解起桂花糕的做法。
傕云温捞捞袖子,开始大展拳脚。
“对,在湿米粉里面加入少量的糯米粉,记得要加少量糖水揉搓。”醉香阁的老板在旁边耐心指导,相当用心。
她听从指引,一步一步有序进行着。今日她选定了桂花糕,倒不是她很喜欢,主要是这个似乎比较好学,又相当便宜,不用交多少学费。
“叶老板,你们这些店铺都开了多久呀?如果着急去投胎的话,那这些遗留下来的家业怎么办?”
傕云温向来是个不太喜静的人,做事喜欢三心二意的,此刻做起糕点,更是无法静口,便顺着心意搭起话来。
叶茹嫣手上不停,抬头笑道:“阳寿阴寿都是寿,自有长短。”
“若是找到继承人,便继承下去,找不到,那就被官府收回去。”
“和人间倒是很相似。”
叶茹嫣:“是啊,死了之后,那也是生灵呀,灵魂不会磨灭,经验什么的也是继承下来了。”
想到上次那几只傻乎乎的鬼魂,她又疑问:“那业火不会让魂魄变成痴傻吗?”
叶茹嫣噗嗤一笑:“怎么会?业火勾起的是魂灵的痛苦,让人生不如死,不会损坏神智。”
如此这般,想来上次遇到的那几只是本身就很痴傻了。
不过她记着第一回碰面的时候,好像还没那么傻?
“对,就是这样,”叶茹嫣见傕云温手头步骤将尽,连忙提醒,“接下来用芭蕉叶垫底蒸笼,铺一层粉,撒桂花,再覆一层粉,蒸上半柱香,保准满室飘香!”
听到这话,傕云温收回疑惑,按照叶茹嫣的指示,铺叶又撒粉,这么一忙活,肚子倒先是饿了起来。
她随手拈起一块叶茹嫣做的桂花糕,入口清甜微凉,旋即一缕幽微的花香在舌尖晕开,绵长不散。
“好吃!”
半柱香过后,傕云温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第一笼桂花糕,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二。叶茹嫣连忙制止:“不着急,这个再冷藏一番,保准风味更佳。”
于是她又等了一段时辰,闲来无事,想着与老板当个朋友,便又给了些钱,捣鼓着做了些绿豆糕和茯苓糕。这绿豆糕和茯苓糕她可是相当喜爱,没有想到下来这里还能一饱口福。
与时俱进果然很好。
“好啦!”时间一到,叶茹嫣便将糕点从冰柜中取出。
傕云温尝了一块,并没有想象中的清甜,反而有一丝苦涩。
“怎么没有那么好吃?”
叶茹嫣捻了一小块尝了尝,微露苦色,但还是开口温柔安慰:“第一次能做这么好已经很不错了,想来应该是那桂花还没有腌制透,无碍,我们还能再来。”
傕云温制止了她的热情,她歪着头笑了笑:“没事儿,这些都给我装上吧,我再买些糕点便好,时间不早啦,我也该回家了。”
其实这鬼界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黑扑扑的,不过按照正常的时间计算,此刻确实有些偏晚,叶茹嫣点点头:“下次再来,这些桂花糕便不收你钱了。”
她打包了一番,最终还是将所有该付的费用都悄悄压在了那。
糕点的重量比想象中的重,香甜的气味隐约透出食盒,着实诱/人。同叶茹嫣道别完后,傕云温便拎着木盒,哼着小歌,步伐轻盈地向外走去。
暖色的灯火摇曳飘摇,比外城看来热闹了不少,由于肚子实在是容易饿,她又边走边拿了几块味道不错的糕点尝着。
【宿主,别忘了这是为真命天子做的呀!别自己吃完啦!】
[知道啦知道啦!] 傕云温用意念回道,手上却反叛地又捻起一块糕点吃着。
一来二去,很快,这食盒里剩下的能吃的糕点便没剩多少。
哼哼,牧明昭可不喜欢吃糕点,他喜欢吃肉。
鬼界的晚风愈发阴寒刺骨,街景也悄然变换。先前繁华的闹市褪去,显露出鬼城幽寂的底色。
一些长相奇异的鬼魂开始游荡街头,如果说这里白天还是和人界一样的繁华闹市,那么夜晚,这里便展现了真正的鬼城模样。
连带着被打落的影子都有了几分萧瑟之味,她听见一些鬼魂低吟,说着听不懂的话语。
还有耳边回荡着的脆铃声,那是牵引魂魄的引铃,引魂使摆渡魂魄、前往投胎的专属灵器。
过奈何,饮孟汤,转来生。
这倒是一项老生常谈的操作了。
脚尖无意间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傕云温低头看了看,并无异常,便继续前行。
蓦地,一股沉重力量压上肩头!
她猛地侧首,身后却空无一物。
若是在阳界,遇到这种情况,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要开跑了。但这是鬼界,在没有恶鬼气息的情况下,她就是鬼!
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然而,在听到那声浅浅的嗤笑,便能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无聊了。
不是,干嘛这么冤家路窄?
她还想要尝试假死脱身呢!
傕云温转过头,展露出失而复得的欣喜:“嗤厌!没有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不知道当时我多痛心!我还以为你被吃掉了。”
嗤厌声音虽是带笑,却裹着一层森森寒意,他弯了弯眼眸:“这样吗?”
“你不是说......”他嗓音低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人剜了去吗?怎会心痛?”
傕云温装模装样地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你不懂,虽然这实质上的心脏没了,但我还有一颗灵魂上的心脏,那种痛你看不到。”
“竟是这般。”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她手上的食盒,病态的面庞似也沾染了几分诡异:
“看你今日在那铺子忙前忙后,实在是辛苦。”
嗯?他什么时候看见她了?
傕云温心生疑惑,又很快压了下去,她抬了抬手中的食盒,将其递到嗤厌的面前:“可不是,我本想着亲手做些糕点来祭拜你,不过看你如今生龙活虎的,想来这些应该也是没有必要了。”语气透着三分轻快七分惋惜。
嗤厌听闻只是轻轻一笑,淡漠的双眸晕出薄薄的水意,宛若霜降:
“没想到傕姑娘为嗤某如此牵肠挂肚,有心了。”
“哎呀哪里哪里,都是朋友嘛。”
“你也别一天到晚见着面就傕姑娘叫着了,咋俩之前又不是不认识,搞得这么见外做什么?”
虽说生前她与他也谈不上亲密。说起来,傕云温突然发觉一个事情。
这嗤厌好像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恍然发现这个一直被省略的细节,傕云温大惊。
是了,嗤厌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做,也不怎么和她多说些什么。倒是下来之后,称呼这傕姑娘的次数要高一些。
从前她光顾着揪着他的行为了,但若不多用语言进行些情感交流,那感情怎么升温呢?难怪它们的友谊之路进展缓慢。
【宿主!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请注意远离!】
傕云温:???
这人的喜怒无常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你要是不喜欢叫,那就还是叫我傕姑娘吧......”她试探着,悄悄退开小半步。
她这名字也招惹他了?
傕云温抬头看向他,昏暗的灯光似乎因为他的出现显得愈发阴暗,衬得周身气氛更是恢恑憰怪。
那张惨白的面孔之下粘黏着挥之不去的阴冷,顺带着空气也变得浓稠湿寒。
像鬼。
虽然他现在也确实是鬼。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潮水侵蚀,逐渐蔓延,压得她灵魂似乎都被迫弯折起来。
“好啊。”
“云、温。”
这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总有种难以描述的怪异。
像是一顽劣的恶徒攥住无辜的白纸,发狠揉/搓、恣意撕扯,再将它蛮横铺展。
可任凭当事人如何佯装平静,也难掩那纸上暴/露的的扭曲折皱。
傕云温打了个寒颤。
“哎!好好!这挺好,哈哈……”她干笑了几声,见对方向她伸出的手,身体反应快过思绪,向后急退了两步。
嗤厌眸光骤然一沉,浓密的睫羽在惨白面颊投下两片深重阴翳,他讥诮地勾了勾嘴角。
“怕我?”
这阴晴不定的本来就很可怕好不好!而且距离上一次他掐她好像还没过多久。
傕云温没敢脱口而出,只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反问:“鬼界危险,这是自我保护意识的体现好不好?”
“你伸手干嘛?”
嗤厌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耐的阴郁:“你不是想和我做朋友么?”
这伸手和做朋友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太懂他的脑回路,可傕云温想着为了保全小命,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脑回路为好。
“先前你与牧兄相交,不也如此?”
“莫非择友,还需分个三六九等?”
他顿了顿,又笑:“亦或是......我在你心里,尚不够格?”
傕云温脑中飞速地回忆了一番,这叫想起当时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真爱统让她做的一个任务而已好嘛?更何况,它们好像也没有牵很久吧?!
而且面前这人又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傕云温狐疑地盯着面前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背后发寒。
当时她是说怎么哪里不对劲呢,原来是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傕云温正要开口解释,那嗤厌的五指便与她相缠,牢牢相握。
变成鬼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冷了,没想到嗤厌的手比她还冷。
那指尖相碰的一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的手没了。
同牧明昭不同,嗤厌冷得霸道,宛若碎石绞缠,不得呼吸,与他表明伪装的病弱书生样一点儿都不像。
傕云温看了看那交缠的双手,额上渗有薄薄的湿汗。
这人不会是想借此吸她的鬼气吧......
嗤厌晲了一眼,似笑非笑:“都是鬼,还冷着了?”
傕云温嘴角轻扯:“又不是没五感了。”
习惯性地又话锋一转,强挤出笑脸:“不过嘛,你的手……倒也不是很冷哈哈……”
嗤厌那无声的威压这才化开些许,转为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要去找牧明昭救场!
想到这,傕云温急忙道:
“不如和我一同回家去?马上要吃晚饭了,你也能顺势尝尝我做的糕点。”
那人指间力道骤松,转眼又恢复那副病恹恹的无害模样:“好啊。”
又装!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
傕云温低头看向自己先前没了知觉的手,这才发现上方留有几道显眼的黑痕,是那鬼力所致。
指尖已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细微的触碰带有某种酥麻。
好好好,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害她?!
“看什么?”
嗤厌眼中笑意渐退,似是没了耐心。
秉持着小不忍乱大谋的心态,傕云温连忙甩开脑中积攒的各种小九九,她摇摇头,带有些脾气,用那有细许黑痕的手使劲回握了过去:
“走吧,跟好我!”
一张纸钱从她眼角滑落,傕云温抬起头来,才见此刻天空飞舞着漫天的纸钱,像是一场鹅毛大雪。
只可惜悲催如她,钱从指尖落,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抓拿。
“怎么?”身后那人似能窥探她心思,语带揶揄,“同牧兄一处久了,这点俗物便入不了眼?”
傕云温愤然转头,视线重重落在他俩紧扣的手上。
是她不想捡吗?是她不敢好吗?
万一又没理解到面前这人的脑回路,一下子又来个掐脖体验怎么办?
嗤厌瞥她一眼,语气散漫:“不是还有只空闲的手么?”
傕云温心一横,拽着身边人的胳膊便往下蹲,硬生生将嗤厌的身子也扯得微微前倾。
“我这么捡?!”
嗤厌恍若未见,唇边噙着一丝恶劣的笑意:“有何不可?”
傕云温懒得再费口舌,横竖膈应的也不是她。她目光掠过地面纸钱,忽地忆起钱袋自燃之事,干脆直起身来。
“不要了?”
她微扬下巴:“这鬼王无意赠我,我不要了。”
嗤厌低笑一声,微微躬身,伸出那只空闲的手,慢条斯理地将地上那张纸钱拾起。
“如今,”他指尖轻捻,语气带了几分玩味,“这便是我的了。”
“你若想要,”他目光转向她,带着显而易见的逗弄,“我倒是可以给你。”
傕云温才不上当,这话不就是想让她服软求求他嘛。
俗话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她依旧高高昂着脑袋:“你若是想给,那我便接受了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嗤厌,指尖微动。那人的手纹丝不动,眼中笑意加深,却毫无递钱之意。
傕云温自是十分释然。
这人怎会给她钱?天大的笑话。
她正要收回手去,嗤厌眸中笑意却倏然漾开,竟真将那张纸钱轻轻放到了她掌心。
傕云温看着手中的钱,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心道这人莫非是被人夺舍了?
还是说……他骨子里竟喜它人对他蛮横些不成?
正要感动,便听见那人凉凉开口:“听闻这鬼王所赐钱财只多不少,为人慷慨,却有一条不喜。”
他看着她,似在点名道姓:“极其不喜.......那贪婪之人。”
“傕姑娘不妨多修修心性,”他声音轻飘飘的,讽意渐起。“或许下回,便能拿稳钱财了。”
嗯?
贪婪?
是在说她吗?
傕云温将那纸钱攥紧,哼道:“哼!如此说来,这位鬼王怕是个不讲道理的!”
嗤厌尾音上扬:“哦?何以见得?”
“我这下来就是饿死鬼,性子就是贪得无厌,这是鬼界赋予的本色。”
傕云温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现如今又想逼着我清心寡欲、深明大义起来?岂不是太不人道?”
“我只是偶尔贪钱些,但是做人还是很好的呀,那鬼王单凭这点就断我钱财,未免器量狭小、见识浅薄,实在是有失一方尊主的体面!”
傕云温觉着自己说得甚是有理,站在她的立场,她一没杀二没抢三没害人,此番作为并无伤天害理之事,怎可因为她多贪了些钱财就断她活路。
若是真要她变成鬼王心中的品性高洁,不如将她这饿死鬼的特性消除了去。
她内心腹议,身旁的嗤厌听闻却笑得更欢:“这般褒贬,就不怕我告知鬼使,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妄议鬼王,”他慢悠悠地补充,“可是……形神俱灭的大罪。”
傕云温心头一跳,面上立刻挤出十二万分的委屈,杏眼圆睁,眨巴着望向嗤厌:“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多少也有些情分吧?难道这还抵不过那鬼王的一点颜面吗?”
嗤厌眼中笑意更深,却不知是何想法,他看着她,并不作答。
为了避免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危及性命,傕云温不再与他就这问题纠缠。
她用力一扯紧扣着的手,催促道:“走啦走啦,回家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