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温!”在不久之前,这声清澈有力的呼喊绝对是不啻天籁,可现在,傕云温却只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在踏入院门前,她已盘算许久如何暗示嗤厌松手,奈何身旁之人恍若未闻,任凭她百般暗示也纹丝不动。
她只能寄希望于牧明昭还未回屋。
所幸的是,牧明昭确实没有进屋。
不幸的是,三人竟在屋外猝然撞个正着!
被他这么一喊,让傕云温脸上霎时火烧火燎,犹如被撞破私情。
她扭动手腕,想要挣脱开来,那嗤厌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禁锢的力道强加锁定。
这下好了,原本可以借黑灯瞎火的优势避开的,结果就因为他这么执着一拉,那两只相牵的手明晃晃地就暴/露在真命天子的视野下。
真爱统疯狂,傕云温阵亡。
【我的祖宗,你为啥不松手?!】
傕云温[我的好系统,是他不放开我!]
刚刚回来的前半段路,她对于牵个手没有什么感觉,而且她以为,嗤厌会很快就松开的,结果这人倒像是发现了乐趣般,反而越扣越紧。
她想挣脱,那人还一脸假意无辜问她:“为何挣扎?”
傕云温谎话张口便来:“手热.......”
此话一出,她才发觉不太对劲,它们两人可都是鬼!何来手热一说。
果不其然,嗤厌听闻,发出一声冷冷的哼笑。
无奈之下,她又只能小心翼翼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嗤厌懒懒抬眸,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傕云温硬着头皮:“其实你搞错了!那个牵手根本就不是正常的!”
“噢?你的意思是说,你和牧兄之间行此行径是不正常的?”
“啊也不是........”
“那就是正常的了。”嗤厌如是点头。
傕云温气败:“我也没有和他牵那么久!”
嗤厌依旧我行我素:“与我何干?”
傕云温:.......
于是乎,二人就此“磕磕绊绊”走回了家。
傕云温心中暗骂,这嗤厌脑回路古怪至极,捉摸不透,实在是令人头疼,她只能寄希望于牧明昭身上。
“云温,嗤兄......你们.......”牧明昭紧盯着那相牵的手,瞳孔微缩,惊愕之下思维一时凝滞。
他虽然有意让二人增长友谊,但也不是这么个增长法呀。
一时之间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扎了数个洞,漏了风,冷冷的,万般滚动中竟有酸麻之感。
他下意识地想将那两只紧紧相缠的手分开,可又觉着此番举动是否会让二人重新心生嫌疑,那般友谊的小船或许又翻了。
左思右想,更是如同被捂住了鼻息,难以喘平。
他蠕动着唇,想要说些什么话,又恰好见着傕云温眼中所传递的有苦难言。
只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奇怪情愫就此散去。
他原来只是想多了,便暗自松了口气。
嗯,嗤兄的脑回路是与它们不太相同的,不可一概而论。
牵个手,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是你的家?”嗤厌乜斜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似在嘲她真会找地方。
牧明昭误会冰释,心绪顿明,连忙打着圆场:
“嗤兄有所不知!前几日云温受了惊,这不恰好遇上我了嘛,反正屋里呆着也是无聊,我就拉着她一同过来了。”
“现在我们三又聚在了一块儿!此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心境渐明,重逢的喜悦很快覆盖于心,牧明昭语气也不由明快起来。
嗤厌闻言,只淡淡颔首,掌心力道却又收紧了三分,低沉的嗓音辨不出情绪:“挺好。”
“是啊是啊,刚好路上碰到嗤厌了,就顺道邀他一起过来吃晚饭。”傕云温哈哈一笑,“没想到我们三竟然还能再次团聚一块儿,实属不易!实属不易!”
牧明昭大抵知晓傕云温又在经历着怎样的“折磨”,便有意助她,将手中正在蹦跳的鸡仔提起来,灿然一笑:“嘿嘿,看!这是什么!”
傕云温心有灵犀:“公鸡呀!”
“你今天突然离开就是为了要买这个?”
牧明昭点头:“嗯,中午都没吃成,晚上就吃些好的咯。”
当事鸡浑然不知自己即将的命运,竟还颇为应景地“咕叽”了几声。
傕云温:“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提吧!”
说罢,便趁机迅速挣脱束缚,快步走到牧明昭身侧,将他手中的鸡仔提起。
然而,那蛰伏的、无形的危险感并未散去,反而愈发浓稠。
傕云温才不管那么多,现在牧明昭在场,她可是有人撑腰的!
天上飘洒的纸钱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留下几只鬼鸟在阴暗的角落里细细低鸣,干枯的树枝在黑色中像是魔爪狂舞,咯得人生疼。
她赶紧溜了进去。
“嗤兄,走!”牧明昭习惯性地揽着嗤厌的肩膀。
“嗤兄,这段日子你怎么也下来了?又有何趣事发生?”
.......
傕云温见牧明昭话匣子又开了,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像是它们三人中的活宝一样。
想着想着,又觉着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也不错,好像不论怎般,日子过着都会幸福快乐。
“嗤兄,我跟你讲,我本想着中午就露一手给云温尝尝,结果连重要佐料都忘买了。好在鬼界各处也算发达,下午我和云温逛集市时,可瞧见不少新鲜玩意儿!”
牧明昭说起下午发生的那事便觉得相当有趣,语速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后来我们遇见了一摊主,你猜那摊主看见我与云温,说了什么?!”
嗤厌微抿茶水,轻掠一眼,浅笑:“问了何事?”
“他还以为我是云温夫君呢,哈哈哈!”
“没想到鬼界的商贩和那上方的一样,也习惯把人往这方面猜去!”
.......
嗤厌缓缓放下茶杯,指节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隔了好几息,才听不出情绪地接了一句:“竟是如此。”
牧明昭眨眨眼,觉得气氛有点怪:往常嗤厌虽淡,也会应和几句,今天怎么冷淡得像在应付差事?
傕云温恼他一眼:“那小贩是不知道之前在阳界我请了你多少。”
牧明昭嬉皮笑脸:“啊,也是,不然按照他的话,他指定要道‘小郎君,你夫人对你可真好’!”
“牧明昭!”傕云温气得抄起一把菜叶甩在他胳膊上,发出轻微的“啪”声,“胡说八道什么夫君夫人的!”
“我就是学那摊贩的话嘛!怎能怪我!”牧明昭装委屈,还不忘拉帮手,“嗤兄你说是不是?”
嗤厌抬起眼帘,目光在牧明昭的笑脸和傕云温羞恼的脸上缓缓扫过,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是。”
牧明昭:“你看!”
“商贩有眼如盲,”嗤厌补充道,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不足挂齿。”
这句不足挂齿,似在说这事,又好似在说牧明昭不必提及。
牧明昭愣了下,好吧,怎么嗤兄与他想象中评判的角度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嗤兄会认同他说的话语逻辑呢。
“牧明昭!快处理你的鸡!”傕云温打断二人的对话,手里那只过于活泼的公鸡正拼命扑腾,羽毛乱飞。
牧明昭应了一声,赶紧前去料理。
一时之间,这外边剩下了她与嗤厌两人,空气诡异静默。
“我也学习一下好了!”
走了两步,又觉不妥,硬着头皮停下,回头假意邀请:“要一起看看吗?”
嗤厌闻声,唇角牵起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
风声烈烈,恍若刮磨。
那黑化值隐隐约约又上升了。
傕云温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头,决定主动出击:“今日之事是我的错。”
那笑意僵滞起来,似有缓解:“何错之有?”
其实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错,不过是觉着嗤厌那若隐若无的危险气息又开始蔓延了,便连忙揽着锅。
“嗯......错在中午没请你吃碗云吞!”傕云温灵机一动:“今天牧明昭带我去吃的那家可好吃了,改日我带你去尝尝?”
嗤厌笑容逐渐变薄:“傕姑娘倒是与牧兄性情相投。”
傕云温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话:“你这么说好像也是唉?”
察觉旁边那人越发阴冷,傕云温连忙反省,它们三个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同在阳间当过朋友的,现在她说和牧明昭性情相投,好像倒显得与嗤厌过于生疏。
想到这,她又补充道:“开玩笑的啦,我们三个都很投缘。”
“你们两个在我心里都很重要。”
白发男子面色缓和,却依旧冷笑:“是么。”
她敢说真话吗她?
本着演戏就演全套的精神,傕云温重重地点了点头。
香味已经顺着这风向外飘来,她咽了咽口水,实在是不想继续墨迹:“看看去?”
“傕姑娘既已开口,”嗤厌微微颔首,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腔调,唇角笑意冰冷,“嗤某岂有推拒之理。”
*
牧明昭的庭院遍植翠竹,篝火光下更添几分暖意。柴火噼啪轻响,如弹珠跳跃;枯叶被燃出甘甜润骨的微香。
雀跃的火苗舔/舐着架上旋转的烤鸡,浓郁的烤香四溢。
牧明昭盯着烤鸡,惯常自夸:“小爷我烤的肉那才叫一个色香俱全,保准你们吃了永生难忘! ”
傕云温好奇:“你啥时候学的?”
许是先前不够了解,她竟然不知这人还有这样的手艺。
“无肉不欢之人,怎能不会烤肉?那简直愧对天地!愧对胃囊!”
傕云温哼声:“等会入我尊口品尝一二再做评价罢~”
“好好好,傕大小姐~”
一阵阴风卷入庭院,篝火“噗”地矮下半截。傕云温拿蒲扇扇了扇,火苗反而更弱。
她打了个寒颤,可游离身体处的阴森感还未入骨,背后便传来一温暖结实的怀抱。
她愣了几秒,待脑中的系统突然冒出【叮!肢体接触达1分钟,真爱指数+5%】的提示才回过神来。
牧明昭的脑袋搭在她的肩旁,只需要稍微动一动便能和他脸挨着脸。
“你还冷吗?”
傕云温:不是这对吗?流程怎么跳到能随便抱抱了?
“你......”
牧明昭似是知晓她在想什么,开口散了她生疑的心思:
“你不是喜欢我的阳气吗?我看你方才瑟瑟发抖,这才勉为其难借你胸膛暖和暖和。”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嗤厌:“嗤兄,你现在也是鬼了,应该也喜欢我的阳气,来!好兄弟!一起抱一抱!”
话罢,又将嗤厌拉了过来一起抱着。
于是出现了一副相当诡异的画面,嗤厌和傕云温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身后站着一个活生生的男子,呈现一个山字。
傕云温:......
原先是有些暖和的,现在倒好,直接给她冷得没知觉了。
牧明昭也觉着不对劲:“嗤兄,你怎么比云温还要冷,我都有些受不住。”
傕云温用手肘碰了碰他:“快起开,压着我了。”
再把她和嗤厌挨在一起,她要冻成肉干了都!
牧明昭闻言,赶紧放开它们。
“我们俩都是鬼,你少挨着我们,小心变得跟我们一样!”傕云温似有不满。
“这么关心我?”
傕云温咬牙捏紧拳头,朝牧明昭挥了过去。
他还以为她跟他说笑呢!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吸了他,而是害怕嗤厌吸了他!
虽说在阳界的时候,二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差,至少在她看来,嗤厌对她和对牧明昭那还是相当不同的!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那种!
这就导致牧明昭从未发现嗤厌的可怕之处。
这般一想,傕云温此刻倒是有些认同真爱统的那句话了:爱装的绿茶NPC!
果不其然,离了她,那嗤厌身上的冷气都收敛了几分,只见他淡淡抬眸,无声蔓延开些许阴气:
“牧兄,我不喜阳气。”
傕云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不喜阳气难道还喜阴气?
嗤厌又笑道:“阳气宝贵,切莫好心被人利用了去。”
嗯?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在阴阳怪气她一样?
牧明昭摆摆手:“不要紧的嗤兄!我阳气可多着嘞!这使劲吸也吸不了多少。”
想到什么,他“哎呀”了一声。
“哦对了!厨房烧的菜应该要差不多了!我去给你们端来。”说罢便站起身来,抬腿就要离开。
由于先前有了经验,傕云温很快跟上:“我来帮你!”
“傕姑娘。”
腿还没抬起,身旁那人便冷冷发了声。
“你留在这陪我罢,我一人实在有些害怕。”
你害怕?
傕云温面部表情险些没有撑住。
她又坐回原处,心如死灰般地盯着兀自旋转的烤鸡。
“傕姑娘,嗤某有一言相告。”
“什么?”傕云温扬眉,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这可新鲜了,这人对她还有什么忠告?
嗤厌见罢,嘴角微弯:“还请傕姑娘莫再耍些闲杂心思勾/引牧兄,他心性纯直,于情事未通分毫,经不起你这般作弄。”
傕云温:???
这怎么听着每个字都知道,连在一起便听不懂了呢?
“不是,我怎么勾/引作弄了?”
听到反问,嗤厌眉眼一暗,眼底嘲讽翻涌:“在阳界之时,你便不通缘由地靠近牧兄,现如今到了阴界,又惦记着他的阳气。”
“阴阳相隔的道理,想必傕姑娘应该明白。”
傕云温被嗤厌的一番操作搞得云里雾里,她又问:
“所以你之前在阳界捉弄我,是为了让我远离牧明昭?现在看不惯我,还是因为我靠近了牧明昭?”
嗤厌颔首。
......
傕云温一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又问:
“你跟牧明昭什么关系?怎地你就能靠近他,我就靠近不得了?”
在她的心里,他嗤厌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人好吗?
大哥别说二妹的。
“这与你无关。”
傕云温气着回道:“那我跟他玩也跟你无关。”
听到这话,嗤厌也不恼,他勾起一个熟悉的假笑,音色清冷:
“饿死鬼虽为贪婪,却并非不可自我控制。”
“此番作为,当真愚昧。”
那人的眼神若有似无扫过她手腕黑痕:
“傕姑娘若执迷不悟…改日怕是连这身皮囊也要就此散去。”
好!很好,这人已经在短短一天骂了她两回!
“是是是,我愚昧,你聪明!若非那盗骨贼为人阴险,我何至于沦落至此!”
傕云温想着自己被盗走的遗骨,心中烦躁渐生,语气不由得也有些发冲:
“我做什么事我自有定夺,用不着你费心。”
她几乎咬牙切齿,声线微颤:“嗤厌,你是不是人鬼做久了,闲事也管得宽了?”
逞了一时口头之快,傕云温猛地收住话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起伏的胸膛。
她闭上眼,心中一番争斗,再度睁眼时便已压下暗中滋生的怒火。
想象中的危险压迫感并未来临,反倒是撞上了一双眸中带笑的黑瞳。
阴中带柔,柔中携锋。
傕云温总觉得这是危险来临前的平静,但话已说出口,她也暂时懒得挽回了。
哼,有本事就真将她这皮囊也拿去。
她没有想到,这嗤厌竟是牧明昭毒唯!?
拜托,她和牧明昭可是天定情缘!
真爱之路,怎么能凭你几句话就轻易放弃的?
这般暗中腹议,傕云温撇撇嘴,不自觉暗暗瞪了他一眼,结果这“暗袭”不成,又被那双如恶鬼般蛰伏的瞳孔盯了回来。
她心头那股火气蹭地又窜高几分,便“哼”了一声,决心不去看他。
正要起身离去,便见牧明昭顶着那张浑然不觉危机的灿烂笑脸,端着菜食欢快走来。
扑鼻的香气一下子冲散了些许不快,傕云温连忙上去帮忙。
她换上笑脸,步伐匆匆:“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