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冷峻的唇勉强挤出一段话，徐希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刚想起身下床，动作却一瞬间停滞，扫了眼不远处的假肢，神色晦暗不明：“是你取下的？”

    “是，当时哥哥晕倒了，想让你舒服些.......”

    低垂的手攥了攥，徐希辰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断肢处被人涂了药，所以，“残缺不全”的不堪都被她看到了，一种剧烈的窘迫感羞耻感袭涌而来。

    “然曦，我跟主任打过招呼，隔壁病房空着，过去休息吧......”

    “哥哥，我......”本无意侵犯。

    “去休息吧......”

    “好，如果有什么事情，哥哥随时叫我......”

    徐希辰依旧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表情复杂：“嗯......”是自己绕不过心结，何必苛责他人。

    赵然曦想让他适应自己的存在，一点点渗入，会有攻城略地成功的一天。他将自己封闭太久，“侵犯”在所难免。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没有再继续打扰，赵然曦离开到隔壁病房休息。两天一夜，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一个梦境接着一个，真实又可怕，睡得极不踏实，汗水打湿发丝，湿了枕套。

    猛然睁开眼睛，大口急促喘息。朗月当空，斑驳的光投落在病房的窗台边，照亮了黑夜，如同白昼。那么多个夜晚，他就是这么靠着药物，在一个又一个梦境里挣扎熬过来的吗？

    赵然曦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半夜12：35，丝毫没有犹豫地捞起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听，带着惺忪睡音和不耐烦的男声传入耳中：“大小姐，你再这样搞下去，将会失去亲哥的......”

    开门见山道：“哥......帮我介绍位靠谱的精神科医生，要对抑郁症和焦虑症有丰富临床经验的，还有要了解药物依赖和戒断的。”

    对方沉默良久，赵然曦不知道大半夜的，他听明白没：“睡着了？”

    “没有，希辰他怎么了？”

    “中度抑郁加中度焦虑，一直在吃药控制，七年了，你会不知道？你到底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呀？”极力压制着哽咽声，有些情绪上的崩溃。

    “然曦，我真的不知道，他不想说的事，谁能撬得出来？我们都以为当年出院后就停药了，原来这么多年的“平静”都是靠药物控制，所以当时离开帝都，不仅是因为身体无法承受工作强度，精神方面应该也是很大的原因，瞒得密不透风。”

    “然曦，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早晚都会知道的，告诉他又何妨呢？”

    “韩书浩......”

    “我保证什么都不知道，医生联系方式过会儿发给你。”

    挂了电话，赵然曦下床走到洗手台前，镜子中的姑娘依旧肤若凝脂，只是双眼泛红，像一只漂亮的红眼睛小白兔。抹了把脸，走出病房，来到护士站前:“你好，打扰一下，我对这里不熟悉，能麻烦你给我一杯咖啡，一杯温开水吗？我是503病房的......”

    “当然可以了，我们医院咖啡机在三楼，503病房......你......就是徐医生的女朋友？”

    赵然曦喝着咖啡，猛的呛了一口，苦味泛溢，苦到家了。小护士满脸惊讶，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人。

    女生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今日有点儿惨，矢口否认：“咳咳咳，我不是......”

    “哦，还不是，那就好......”小护士娇俏的脸上立刻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好？哪里好？自己家哥哥还真是招蜂引蝶，到处被觊觎，危机重重。

    “嗯......不过，应该马上就是了，毕竟我还没答应他，女生还是要矜持一些......”赵然曦迅速调整好状态，故作沉静地低头喝了口咖啡，展现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气势上不能输。

    “相信姐姐也是很看好并祝福我们的吧，谢谢你，到时候一定请大家吃喜糖......”

    说完，端着杯子，眨眨得逞坚定的美眸，带着不容侵犯的神气，自豪地快速逃离现场。

    这算不算为自己名正言顺“正名”成功了？

    谣言止于智者，赵然曦用实际行动宣誓了主权，自己的地位不容撼动，徐希辰是自己看中的人，谁都不能肖想，更不允许其他人暗度陈仓。

    轻轻推开徐希辰病房的门，想看看他的情况。摸着黑拉上门，转身后猛然撞在一堵肉墙上，猝不及防却是温暖坚实。有温热的男性气息随即蔓延而来，铺天盖地将自己笼罩起来，满满包裹。

    丝丝甜甜，有什么落在心尖上，赵然曦的大脑瞬间短路，呼吸困难。一个趔趄，手中端着的温水撒了些在他身上。

    “然......曦......？”喑哑低沉的男音，略带疲惫和疑问。

    “哥哥，你怎么没开灯？”

    第一次在他清醒状态下近距离挨近，而且是这样近。除去他晕倒时候的任意妄为，此刻黑暗中徐希辰的呼吸近在咫尺，急促慌乱，触手可及。赵然曦瞬间失神、心跳剧烈，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动在跃跃欲试。漆黑一片里，动作快过脑子，空着的另一只手慌乱中迅速环上身前的人，环抱的手力道加重，抱实了，这种明目张胆紧紧环抱住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赵然曦突然发现，自己很有无师自通的潜质呀！

    被环住的身躯一颤，僵着身子不敢动，心跳乱了节奏，更担心她会有其他的举动，徐希辰低声哄道：“别动......听话......”

    伸手想将环在自己身上的小爪子扒掉，对方却死死抓住，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哥哥，我怕黑......”

    环抱的手又紧了紧，更是将整个人贴了上去，他身上清凛的气息好闻极了。趁机开启了撒娇粘人模式，反正黑暗里做什么都看不见，自己肆意增长的心思又何必刻意阻拦，只要不过火，任意妄为点儿也无所谓。

    汹涌的热意和女生的柔软紧贴在自己身上，徐希辰用能滴出水的温柔之声，继续哄着：“别怕，先松开哥哥好吗？站着别动，我去开灯，马上就好......”

    环抱自己的手终于松了松，徐希辰摸索着将她扶正，半环绕状态保护好。自己慢慢后退，隔开两人的距离，摸索着开了灯。

    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徐希辰赶紧退回到床边，衣服上大片的水渍形成好看的图案，浓黑发角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惨白和红晕，有些慌乱地从抽屉里翻出药:“然曦，帮我把杯子拿过来......”

    他的手温暖修长，骨节清晰可见，漂亮无瑕。这双手，握着手术刀，救过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手术室之外，曾经牵过谁？保护过谁呢？今后又属于谁呢？

    肉眼可见，他的脸色苍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疲倦慌乱挂在帅气的脸上，格格不入。赵然曦不敢耽延，赶紧凑过去。

    原来，是发病了。

    徐希辰的手抖得厉害，慌乱中药盒落地。

    “哥哥，我来......”赵然曦抢在他之前蹲下将掉落的药盒捡起，拨出一粒：“够吗？”

    “谢谢......”接过她递过来的药，放入口中。右手接过赵然曦递过来的温开水，左手马上搭上，双手捧过水杯，快速将药服下。

    赵然曦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心里难受极了：“哥哥......要不要我去找主任过来看看？”

    “没事，吃了药缓缓就好了，去休息吧......”

    牵强出一个笑容，苍白的模样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手术的洗礼。如潭水般平静地看着她，示意她放心。

    “哥哥，我在网上看到，说是亲密的陪伴对病情很有帮助......”

    “嗯？”刚吃完药的徐希辰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像刚刚一样，平时多抱一抱是不是会好得更快些？”

    “哦，我忘记了，哥哥是骨外科医生，我去咨询心理科医生。”

    “......”从哪儿得来的“抱抱理论？又要去哪儿咨询？这是能随意咨询的吗？

    赵然曦回到房间，手中攥着偷偷带出来的药盒——右佐匹克隆。拨出一粒放进自己口中，苦不堪言。和水咽下，从喉咙一直到食道都是苦的，最后连带着阵阵苦味从胃里上涌。赵然曦趴在水池旁不停地干呕，眼泪夺目而出，噼里啪啦，锥心刺骨的痛感袭来。

    拿出手机拍下了右佐匹克隆的照片发给Esther，【这药比命还苦......】

    可她的哥哥却一个人偷偷吃了七年：“哥哥，你看，你苦我也苦，所有的苦我都陪你一起吃......”

    拿出手机，给徐希辰发了消息，【哥哥，人生没有一纸蓝图，更没有标准答案。应该允许偏差，更该是自由的......为者常成，行者常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难受劲儿过后，徐希辰感觉自己腰上被她包裹的一圈越来越热，那一刹加紧的力道徐希辰清晰地知道，自己好像被调戏了，可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姑娘。

    脸上浮现淡淡一层笑意，低头看着手机上这一段话，思绪万千。他承认自己被她所打动，无论是曾经网上每天的聊天还是见面后的所作所为，一句句直白的“喜欢你”，在手术室外等了自己十个小时......每一个点都精准无误地踩在自己的“需要”上，是过去三十年里都不曾有的微妙心动，朦胧的甜意在争先恐后地冒头，又被苦涩压下。

    自己在无力感里挣扎太久，当光打进来的时候，明明渴望却是避之而恐。

    这一夜，赵然曦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入睡困难”，即使吃了右佐匹克隆也没用，原来，心病还要心药医。他痛她也痛，勉强算得上与他同频共振吧？

    隔天，当向维阳吹着口哨从护士站前走过时，惊讶地发现徐希辰的恋爱成了医院八卦焦点。

    “她就是徐医生还没追到的那个女生？”

    “咱们徐医生玉树临风，眼高于顶，最近是不是闹眼疾？需要看看眼科？”

    “我就认为这个姑娘和徐医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配的一塌糊涂呢......”

    “我要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不放心让她自己出门......”

    “哼，也就比我白点，腿比我长点儿，腰比我细点儿，脸蛋比我漂亮点儿......”

    “......”

    向维阳怀疑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错过了多少场人间大戏？

    赵然曦努力树立着贴心“女朋友”的形象，围绕徐希辰形影不离，极尽心力地照顾。边照顾他边观察记录他病情的状况，并详细咨询韩书浩介绍的心理科医生，事无巨细，做好整理。

    随着了解的深入，赵然曦越来越能够体会到他的痛苦，白天和黑夜，像是两个极端不停地撕扯。白天他可以是充满能力的陀螺，夜晚就可以是耗竭生机的木偶。身体会抛锚，思想会抛锚，每天在各个极端撕扯平衡，但他一直表现出来都是很好的状态，掩盖得太好，身边的人没有丝毫察觉，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赵然曦每每想到这些，就会心如刀绞，被窒息感锁喉，这么多年，他的哥哥，到底被迫承受了多少生命之重呀！

    当走过他走的路时，连路过都觉得难过，大抵就是如此吧！

    她只能对他好些，再好些，更好些......

    “然曦，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地“鞠躬尽瘁”......”

    “不“鞠躬尽瘁”怎么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哥哥，你笑起来......眉目如画，倾城倾国......一表人才，英气逼人......”

    “倾国倾城不能和一表人才、英气逼人合用吧......”

    “哦，我刚从澳洲回来，待久了，汉语有些生疏，以后你多教教我呀！”

    “所以，当时在网上聊天儿时出的题......”会那么的奇奇怪怪，徐希辰清隽的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

    “其实我还准备了很多，像 ：我国的国菜是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三秋是多少年？退避三舍的三舍有多远......”

    “是不是很有深度？当时为了能和哥哥好好聊天，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就怕哥哥嫌弃。虽然我对汉语生疏些，但始终保持一颗求知若渴，积极上进的心。哥哥快夸夸我......”

    边说边凑近徐希辰，慧黠明艳的脸映入眼帘，眉如柳叶，肤白如玉，樱唇琼鼻，在她一声声的求夸赞里，心被牵引住，涌现一阵悸动。

    “嗯，夸夸你，求知若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但抱抱治病这事儿能不能别到处询问。

    徐希辰微微垂眸，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一股甜意后知后觉地从心底滋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