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手术很顺利......”徐希辰沙哑着声音，示意她放心。
“然曦，我没再让老师失望......”
如果今天老师在这儿，看到自己做了这么成功的手术，会非常自豪吧！漆黑的双眸间雀跃着光芒，是希冀、自豪还有一些久违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脑海中浮现庄老的音容笑貌，自己曾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一直待自己如亲生儿子般。当年车祸后老师急火攻心，病倒数月。更是不在乎“开后门”的质疑让自己继续留院任职，后来自己顶不住身心双重重压，一声不吭偷偷辞职回南湘，很不光彩。偏居一隅，这两年再没脸回去面对恩师故友。
帝都医学院庄老，医学界的泰山北斗，徐希辰最敬重爱戴的老师，亦师亦父。他的学生遍布海内外，每一位都是所在领域半壁江山的存在，更是自己爷爷生前的至交好友，赵然曦自然是知道的。
刚说完话，徐希辰眼前一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
“哥哥，哥哥……”
赵然曦边喊着边焦急上前努力托住他倒下的身体。慌乱中额头覆盖上一片柔软夹带着吃痛。
“希辰……”
“徐医生……”
“......”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安静地躺着，眉骨英挺，眉头紧皱，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英俊的脸依旧苍白，赵然曦拿出手机多拍了几张。拍完后用手一点点描绘着他的轮廓，将这张脸刻进自己的心里。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伸手抚平他的眉川，指腹在徐希辰的薄唇处停下，淡粉色的唇瓣，线条清晰。轻轻抚摸破皮的地方，这是被自己额头撞破的，点点殷红配上这张蛊惑人心的脸实在让人想犯错，一点贪恋在心底滋生。
有犯错的想法没有犯错的胆量，毕竟无数眼睛盯着呢！算了，换个地方亲。抬起他露在外面的手，放在嘴边，柔软碰触，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如闪电击遍全身，整个人瞬间战栗起来......
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赵然曦，你要忍住，亲一下就可以了。
赶紧分开，将其握在自己手心，十指相交，松一下紧一下，手心不停地冒汗，心脏的跳动失了节奏。慌乱中拿出手机，再次拍下“十指紧扣”的一幕。
发给Esther：【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很快收到回复：【色令智昏？你这是......霸王硬上弓？不怕犯法？】
赵然曦：【正规途径，合规合法......】
Esther：【故事的开头很容易，好结局却很难。然曦，再喜欢一个人也要学会有所保留......】
喜欢当然要有所保留，因为喜欢仅仅是喜欢而已。但爱却是不一样，爱他更该是义无反顾。
当徐希辰再次睁开眼，浑身酸痛，喉咙干哑。夏季的风温暖舒适，吹动病房的窗帘迎风而动，裹挟着缕缕花香。
这几年住院的时间可真不少，以前都是给别人看病，现在总是被别人看病，角色互换，也是另外一种体验。
“哥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赵然曦关切询问，徐希辰的脸色依旧苍白。
“没有，都好……”
习惯于说“一切都好”，“一切ok”......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多余的话只能徒增牵挂。
“哥哥，如果你愿意，可以对我说“不好”的......况且，没有人能一直都是很好的......”这么多年了，其实你一点都不好。
“没那么矫情......”
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转移道：“说实话，趁我晕倒，做了什么？”
徐希辰有些尴尬，伸手指了指自己擦破皮的薄唇，隐隐作痛。
“哥哥觉得我对你......做了什么呢？”凑近徐希辰，仔细去看他的脸，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唇上。
“我是个有节操的姑娘，偷亲这种事才不会干，要亲也是明目张胆……”
“要不要……试……试？”
两人挨得极近，徐希辰看到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盛满了星星，璀璨绚丽，这样蓬勃的生命张力，特别是对自己这种濒死之人，很有感染力，很吸引人，让自己羡慕不已，好看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哥哥晕倒的时候，未经同意，主动亲吻我的额头......”
“你这头是真不是一般材质的……”
“......”到底讲不讲点儿道理？还有没有下线了？节操呢？
“你个龟儿子，下次再敢吓老子，给你两碇子……”
闻声而入门，钟主任听说自己的“招牌独苗”醒了，一定要过来亲眼看看才放心。
向维阳调侃着:“嘴硬，您当真舍得呀？”
“舍得，怎么舍不得。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的臭小子......”
边说边眉开眼笑，仔细端详着徐希辰，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归位了。
“胳膊是胳膊，腿是腿，都好着呢，您老就放心吧......”
“老领导，我这儿还有女同志呢，给留点儿面子吧……”
“好好好，臭小子终于开窍了，不光工作要努力，其他方面更要努力才行......老头子不打扰你们了，走走走，维阳，咱们去看看其他病人......”
边说边看向赵然曦，从昨天守到现在，一天一宿没睡，越看越喜欢，露出慈祥欣慰的笑容，拉着向维阳往外走。
“听见没？徐医生，要努力呀！我们就不耽误徐医生在其他方面努力了......”
这......向着自己努力？算是得到了一部分“婆家代表”的认可？
见徐希辰想坐起身，赵然曦走近，贴心地为他垫好靠枕，让他舒服些。又端了杯水递给他。
“谢谢......蓬头垢面，去洗洗脸吧......”
来的时候多漂亮的姑娘，跟着自己熬了一天一宿，疲乏狼狈，歉意满怀。
“昨晚怎么没回去休息？”
“担心你，而且你的家，第一次进家门要和哥哥一起进去才更有仪式感，不是吗？”
“仪式感这么重的吗？”这姑娘，进别人家门都要讲究仪式感？
“分事情分人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自己这么看重，左右也不过一个徐希辰而已。
在洗手间边用清水扑脸边问道：“哥哥，你会经常这样晕倒吗？”
“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心生愧疚，声音柔和，耐心询问。
“有一点......”
“然曦，要想成为一名顶尖的医生，特别是转悠在手术台的医生，首先要有健康的身体和良好的生活习惯......”
徐希辰轻轻转过头，瞟向窗外，语气中有淡淡的忧伤和隐忍，暗哑着声音。
“前几年在帝都，跟着老师一台手术十几个小时，下了手术还能跟大家再来一场篮球赛......”
可现在自己这副模样......上愧对所有对自己有所期待的人，下愧对职业要求，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会好起来的......”赵然曦内心坚定无比，所有的不好都可以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然曦，我......吃文拉法辛和右佐匹克隆......所以可能，好不了......”一吃七年，早就戒不掉离不开了。
徐希辰不知道是此刻自己的意志力太薄弱还是眼前的人让自己太安心，既然她想听一听“不好”，既然这个人是她，说出来也无妨。
许久，望向窗外的徐希辰转过头，全神贯注看向赵然曦。仿佛在诉说别人的现状，又仿佛是将心中石头落地的释然。
被突如其来的“不好”狠狠砸落，脑子里“翁”的响了一下。赵然曦手伸手端起病床头立柜上的杯子，咕咚咕咚猛然灌了几口水。
今天出门没看天气，雾气太厚重，浸湿了眼眶，不争气的凝结成珠，马上就要夺目而出，滚落而下。
“吃多久了？为什么要吃药？”
呼之欲出的答案，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声音有些颤抖哽咽，极力控制住情绪。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并不容易，但显然自己预判里远远低估了他的“不容易”。
“七年......最开始是失眠，没太重视，后面诊断出中度焦虑和中度抑郁......药物控制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徐希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淡，却让人有一种极大难过。
七年之痒，七年之痛，原来已经七年了。精神类药物，赵然曦知道。这么多年，药物副作用、剂量依赖性、成瘾性这些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不言而喻。
“能戒掉吗？”
“或许可以吧......应该不会更差了......”
多次加量，药物的依赖性，作为一名医生再熟知不过了。徐希辰眉目沉敛，陷入深思，仿佛一座冰山，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
“那也能好得了......除了生死，其他都会好起来的......哥哥将来还要成为很好很好的医生呢！”及时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该是经历了多少？又该是多么的难以承受才会让他如此？是那场车祸？是失去的一条腿？是离开帝都？还是那个人？
曾经，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天之骄子，是多少人称羡仰望的目标，闪耀夺目。
被她坚定的语气所感染，很是动容：“然曦，不是每个穿上白大衣的人都够资格被称为“医生”，一名好医生是要有些医生情怀的。”
“其实不只是医生，做任何事情都该是如此的，秉持热爱和情怀才能不弃初心，不越红线，走得更长久。”
“她曾经告诉过我，医者仁心，一名医生首先是一位技术高超的艺人，另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仁心。仁爱待人，爱病人如己，方能不失医者本色……”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做到......”
可自己还能有将来吗？
随着身体心理问题的出现加重，越来越力不从心，从游刃有余到渐渐的无能为力，“努力做到”越来越成为一种奢望。好像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没资格再看病、下诊断，没资格再握手术刀，从望尘莫及到丧家之犬......被彻底的“踢出局”吧，从这个自己挚爱无比的行业里卷铺盖滚蛋......早晚的事儿，早晚而已......
徐希辰一直专注地注视着窗外，顺着他的目光，赵然曦看到一对医务情侣正漫步在医院的长廊里。十指环扣，他们身上的白衣格外高洁神圣。
说出这番话的她......是谁？就这么值得你念念不忘吗？
“医生的同理心非常难得，哥哥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我爷爷是军医出身，投过革命，走过万里长征路。他有位过命交情的战友，两人约定将来孙子孙女都要继承他们的衣钵，算是圆了老人家的心愿吧......后来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做一名医生，立志投身于此，可能就是所说的热爱吧......”
赵然曦沉默着听着他诉说，端着水杯的手紧了紧，低头小啜几口，双眼雾气蒙蒙，总是感觉有东西要涌出来，酸酸涩涩。
“人这一生，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热爱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呀，很多人到死都不过是浑浑噩噩走一遭，不知道所爱为何。无论是找到热爱的人，热爱的事还是其他，都是人生至幸。哥哥你是幸运的......”
“嗯，是幸运的......”所爱不幸夭折，也是不幸的。
将他讲过的每个字都刻进心里，再次询问:“徐爷爷老战友的孙女跟哥哥一样，也是医生？”
抛出的问题仿佛断线的风筝，没了后文。时间静止，徐希辰久久不再说话。他盯着窗外一动不动，好像经历了几个四季轮回，久到赵然曦忘记自己是瞒着老赵和妈妈离家出走的。
长廊里的医务情侣因着什么事情正在争吵，女生眼眶通红，却丝毫没有退步服软的举动。医生的固执，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自己眼前这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永远没有机会了。所以，直至现在，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心都不具备再做医生的条件，我还是想坚持看看还能走多远，算是圆了所有人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