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烬墟回响
冰冷的、布满裂纹的镜湖地面粗糙地摩擦着身体，宁晞顾不上剧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背后灼痛的烙印和体内枯竭的经脉。
身后，“净世之瞳”暴怒的嗡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毁灭性的能量波动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后背，将那面突然出现的七彩光盾震得裂纹遍布，摇摇欲坠。
不能停！绝不能停！
她甚至不敢回头，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都用于压榨这具身体最后一丝潜能，向着浓雾深处、来时的方向亡命奔逃。
浓雾再次合拢，吞噬了身后的恐怖景象，也吞噬了前方的路径。她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光滑冰冷的镜面上挣扎前行。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嗡鸣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仿佛被浓雾暂时阻隔，她才敢稍微放缓脚步，扶着一处冰冷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琉璃棱柱，剧烈地喘息，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暂时……安全了？
她回头望去，身后只有翻滚不休、死寂无声的浓雾，那朵可怕的苍白火莲并未追出来。或许它的活动范围受限，或许它正忙于压制体内的“共生体”无暇他顾。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与剧痛。她滑坐在地，背靠着那根冰冷的琉璃柱，检查自身的伤势。
仙力几乎耗尽，神魂因强行施展共生契约而受损，背后的蛇形烙印虽然因“净世之瞳”的注意力转移而暂时平息，但仍隐隐作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叫嚣着痛苦。
但她还活着。
谢砚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活”着。
想到谢砚，她的心再次狠狠揪紧。与“净世之瞳”共生……这究竟是续命，还是另一种更为漫长的酷刑？未来该如何将他剥离出来？
还有最后关头，那镜湖裂缝下浮现的眼睛，那声叹息，那缕救命的七彩流光……究竟是谁？
无数疑问和沉重的负担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闭上眼，试图调息恢复一丝力气。然而，刚一静心，方才强行与“烬余”、与谢砚残魂共感时涌入的那些庞杂记忆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尤其是谢砚记忆中，那些关于前六世……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清晰的、鲜活的、带着温度与伤痛的画面。
【是第一世雪地里，她偷偷将舍不得吃的暖囊塞进他冰冷的甲胄里，冻得通红的手指和他错愕的眼神。】 【是第三世他闭关受伤时，她笨拙地熬糊了药，却小心翼翼吹凉了端给他，脸上沾着炉灰的狼狈。】 【是第五世灯会人潮中，她悄悄勾住他小指，又很快松开，假装看灯时通红的耳根。】 【是更多、更细碎的瞬间——她为他绣坏了的平安符，她学着他字迹临摹的诗词，她在他看不到处默默凝望的侧影……】
这些记忆，属于“星灯”，属于过去的“她”，此刻却如同发生在别人身上，带着一种隔岸观火的疏离感，却又真切地牵动着她的心绪。
为何会这样？为何她对这具身体过去的记忆如此模糊，反而对谢砚记忆中的“自己”感受得如此清晰？
难道……难道她并非……
一个可怕的、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猜想，再次浮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怀中那枚已经失去光泽、变得冰冷的“烬余”碎片，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是对她心中猜想的回应。
紧接着，一段更加古老、更加破碎、仿佛被封印了万年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般，缓缓从“烬余”深处浮起，强行涌入她的识海！
【不再是谢砚的视角！】 【是那片破碎星骸间的巍峨琉璃宫阙！】 【宫阙正在崩解！巨大的琉璃穹顶碎裂，砸落下来！】 【一个纤细的身影（是她！又不是她！感觉更加古老、更加虚弱！）正跪在那盏即将干涸的青色巨盏前，双手死死按在盏身最大的裂痕上，周身光华黯淡至极，却仍在拼命地将最后一点本源注入其中！】 【而在她身后，无尽的虚空之中，悬浮着一枚冰冷巨大的、如同天道之眼般的——苍白竖瞳！正冷漠地“注视”着宫阙的崩解与她的挣扎！】 【那竖瞳的形态……与方才“镜湖”中所见的“净世之瞳”，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庞大、更加恐怖！】
【跪在盏前的她猛地回头，看向虚空中的竖瞳，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决绝，嘴唇翕动，似乎在嘶喊着什么——】 【“…………为何……不肯……放过……”】 【“…………此灯……碎……亦……不……熄……”】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
“呃！”宁晞猛地抱住剧痛欲裂的头，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这段记忆……这段记忆不属于谢砚，不属于星灯，甚至可能不属于这七世轮回中的任何一世！
那是更早之前！是“烬余”本身承载的、关于它起源的毁灭记忆！
那枚“净世之瞳”……从那么早开始，就在追杀“她”？追杀“烬余”？
而“她”最后嘶喊的“……此灯……碎……亦……不……熄……”……
灯碎……不息……
宁晞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猛地明白了！
“镜湖”中那句“以烬换烬”，所谓的“灯碎”，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它是一个宣告！一个“净世之瞳”早已设定好的、针对“烬余”的终极结局！
它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烬余”碎片本身，而是要逼迫“她”或者“她”的继承者，在绝境中主动选择……彻底破碎“烬余”，以换取某种它想要的东西！或者，只是为了欣赏“烬余”最终彻底熄灭的景象！
而谢砚记忆中无意识呓语的“灯碎”……或许正是他残魂与“烬余”深度共鸣时，偶然捕捉到的、来自这毁灭记忆深处的碎片回响！甚至可能是“净世之瞳”刻意植入的诱导！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而她，竟然真的带着“烬余”，踏入了这“镜湖”！
若不是最后那神秘的叹息与援助，若不是她兵行险着强行缔结共生契约，此刻“烬余”恐怕已然彻底破碎！
一股冰冷的后知后觉的恐惧，狠狠攫住了宁晞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
她挣扎着站起身，背靠着冰冷的琉璃柱，望向浓雾深处那未知的归路，又望向“镜湖”核心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
“净世之瞳”……“烬余”……星灯……谢砚……还有那神秘的援助者……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恐怖的真相？
她必须弄清楚。
而第一步，就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恢复力量，然后……去找出那个在镜湖裂缝中帮助她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恐惧与混乱，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沉重如铁。
脚下的镜湖裂痕蔓延，倒映出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以及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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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