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雨幕中不疾不徐地行驶,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单调而催眠。车厢内暖意融融,安神香的淡雅气息混合着干燥毛毯和暖手炉的温度,织成一张令人松懈的网。
宁晞蜷缩在柔软的坐垫里,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与残存的警惕之间浮沉。暖意一丝丝渗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却也放大了背后烙印的闷痛和经脉的空虚刺痛。她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明,眼皮却重得不断下坠。
对面的病弱公子并未再多言,只是偶尔轻声咳嗽几下,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帘上,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切看似平静而寻常。
然而,宁晞那因修炼而远比常人敏锐、即便此刻枯竭受损也依旧保留一丝本能的灵觉,却隐隐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异样感。
是那安神香。香气本身并无问题,清雅宁神,是上好的用料。但……这香气似乎过于“有效”了。
她自身的疲惫和伤势固然沉重,但也不至于在暖意稍复后,意识反而更加昏沉滞涩,如同被温水慢慢煮着的蛙,对外界的感知正在一点点变得迟钝、隔膜。
这不是安神,更像是……温和的麻痹。
还有这位公子。他看起来病弱无害,举止得体,关切也恰到好处。可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荒山野岭,大雨滂沱,他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又恰好“路过”她脱身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他的气息。
宁晞艰难地维持着神识的最后一丝清明,如同握住一根细若游丝的线,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向对面。
依旧没有灵力波动。仿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太干净了。
寻常久病之人,气息难免孱弱紊乱,带着药石沉淀的苦涩和脏腑衰败的浊气。可他的气息,虽显虚弱,却异常“平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生机的起伏,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或者……一件精心伪造的器物。
这种异常的“平稳”,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宁晞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窜起,瞬间驱散了些许昏沉。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抱着的暖手炉,指尖看似无意地抵在炉壁一处略微凸起的雕花上,借那一点轻微的刺痛感刺激着自己即将涣散的神志。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终于缓缓停下。
“公子,驿馆到了。”车夫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病弱公子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向宁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姑娘,前面有间驿馆,不若在此暂歇,整理一番?也可让在下为姑娘看看伤势。”
宁晞7抬起头,努力让眼神显得依旧疲惫茫然,声音虚弱:“有劳公子费心……实在是……感激不尽。”
她任由那公子先下车,然后在他的虚扶下,踉跄着走下马车。
雨势稍歇,天色灰蒙蒙的。眼前果然是一间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官道驿馆,门前挂着昏黄的灯笼,在雨水中摇曳。
驿馆门口站着一名驿丞打扮的老者,见到马车,连忙撑着伞迎了上来,对那病弱公子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您来了,房间都备好了。”
病弱公子微微颔首,温和道:“这位姑娘途中遇险,受了些伤,需静养。安排一间清净的上房,再送些热水和干净衣物来。”
“是,是。”驿丞连声应下,目光快速扫过宁晞狼狈的样子,便低下头,不敢多看。
宁晞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这驿丞的反应……太过顺理成章,仿佛早已料到他们会来,且对这位“病弱公子”敬畏异常。这绝非对待普通投宿客人的态度。
她在那公子和驿丞的“搀扶”下,走进驿馆。
馆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木头和廉价灯油混合的气味。除了他们,似乎并无其他客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被引着走上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
“姑娘好生歇息,稍后我便让人送东西来。”病弱公子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语气依旧温和得体。
宁晞虚弱地点点头,低声道谢,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她立刻靠在门板上,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远去。是那病弱公子离开了。
但她并未放松警惕。目光快速扫过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户紧闭着。看起来并无异常。
她走到窗边,试图推开窗户,却发现窗户被人从外面钉死了!
心中警铃大作!
她猛地转身,冲到门边,试图拉开门——门竟也从外面被锁死了!
果然!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
那病弱公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偶遇的好心人!他就是“净火使”的人!或者至少是与他们一伙的!
之前的温和关切全是伪装!目的就是将虚弱不堪的她骗入这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他们想要什么?还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是关于“镜湖”的经历?关于“烬余”的下落?还是想用她来威胁与“净世之瞳”共生的谢砚?
宁晞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恐惧与愤怒交织,反而让她因迷药而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不能坐以待毙!
她强行运转体内仅存的那一丝微薄仙力,试图冲击被麻痹的经脉,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破绽或武器。
就在此时——
叩、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起。
门外传来的,却不是那病弱公子的声音,而是一个略显苍老、带着些许迟疑的嗓音,是那个驿丞:
“姑娘……热水和衣物送来了……”
宁晞心中一凛,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回应。
那驿丞等了一下,见里面没动静,又压低声音,急促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颤抖:
“姑娘……快、快想想法子……那位‘先生’……他、他往后院枯井那边去了……那井……那井邪门得很……之前好几个不听话的……都被拖进去……没了声息……”
“您……您千万别出声……小老儿……小老儿只能帮到这了……”
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窸窣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那驿丞放下东西就慌忙逃离了。
宁晞猛地愣住!
驿丞的警告?后院枯井?
这是什么意思?内讧?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的心乱成一团。那驿丞的恐惧不似作伪,但他为何要冒险提醒她?那位“先生”去枯井做什么?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
但此刻已容不得她细想!
无论这是不是陷阱,她都必须行动!继续留在这个被锁死的房间,只有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房间那唯一的、看起来十分结实的木椅上。
没有武器,这就是武器!
她抓起木椅,将残存的所有力量灌注于双臂,对着那扇被钉死的窗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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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