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青锋旧痕
井底传来的惊怒冷哼，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死寂的后院荡开细微的涟漪，旋即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斩渊剑意？！……是你？！你竟然还没死透？！”
那“先生”的声音隔着井壁，依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扭曲，再无之前的从容淡漠。
墙头之上，青袍面具人并未回应井底的质问。木质面具毫无表情，唯有一双透过眼孔望出的眼睛，冷冽如寒潭，精准地锁定着井下那股阴冷力量的源头。他并起的剑指并未放下，周身萦绕着一种未出的、更为磅礴凌厉的剑意，如同引而不发的弓弦，充满了冰冷的威慑。
井下的气息明显一滞，那恐怖的吸力并未再次出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斩渊剑意”彻底镇住，陷入了某种惊疑不定的权衡之中。
趁此间隙！
宁晞强压下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脏和神魂被撕扯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踉跄着向后急退，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后院冰冷的砖墙，才勉强停下，剧烈地喘息着，惊疑不定地看向墙头那神秘的面具人。
他是谁？为何出手救她？那“斩渊剑意”又是什么？为何能让井下那深不可测的“先生”如此失态？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
面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目光极快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种久远的遗憾与责任。
他只看了这一眼，便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口古井之上，显然对井下的存在忌惮极深。
短暂的死寂对峙。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荒草和瓦砾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这后院气氛紧绷欲裂。
终于，井底再次传来了那“先生”的声音，已然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淬着冰冷的毒：
“好……很好……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见‘故人’风采。只可惜……”他话音微顿，带着一丝嘲弄，“……你这剑意，似乎比当年钝了不少。是当年琉璃宫阙那一剑，耗得太多了么？”
琉璃宫阙？！那一剑？！
宁晞瞳孔骤缩，猛地看向面具人！他……他与那毁灭的记忆有关？！
面具人周身的气息因这句话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瞬，虽依旧稳如磐石，但宁晞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极细微的……痛楚与滞涩。
井下之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笑声更显愉悦了几分：“看来是了。为了护住那一点不熄的残火，值得么？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面具人依旧沉默，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但他周身凝聚的剑意却愈发凝实、凌厉，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态度。
“罢了。”井下的“先生”似乎觉得无趣，语气重新变得淡漠，“今日便到此为止。看好那‘钥匙’，她终归……会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话音落下，井底那点昏黄的光晕倏然熄灭！
那股一直萦绕在井口的阴冷能量残留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后院彻底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雨声沙沙。
走了？
就这么走了？
宁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几乎虚脱，冷汗混着雨水浸透了衣衫。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大的谜团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墙头的面具人确认井下气息彻底消失后，周身凌厉的剑意才缓缓收敛。他飘然落下，身姿轻盈，点尘不惊，站在离宁晞不远不近的地方。
雨水打湿了他青袍的肩头，木质面具上水珠滑落。他沉默地看着她，那双露出的眼睛里，冰冷褪去些许，流露出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与探究。
宁晞强撑着站直身体，警惕未消，沙哑开口：“……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为何……”
她的话未问完，面具人却忽然抬手，打断了她。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渗着血丝的手指和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朴素的小瓷瓶，屈指一弹，瓷瓶便稳稳地飞向宁晞。
宁晞下意识接住。瓷瓶温润，触手微凉。
“内服三粒，运功化开。可稳神魂，愈内伤。”面具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异常清晰，“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威严。
宁晞握紧瓷瓶，心中疑虑更深：“你……究竟是谁？为何帮我？你认识井下那人？琉璃宫阙……”
听到“琉璃宫阙”四个字，面具人的眼神明显暗了一下，闪过一丝痛色。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旧事不必再提。我并非为你，只是……不能眼看‘它们’得逞。”
“它们”？是指“净火使”和井下那位“先生”？
“那你……”宁晞还想再问。
面具人却再次抬手制止，目光锐利地扫向驿馆前院方向：“有人来了。走！”
话音未落，他已身形一晃，如同青烟般掠上墙头，瞬息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来得突然，去得干脆，仿佛从未出现过。
宁晞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中瓷瓶紧握，那人的话语和眼神却在脑中反复回响。
“不能眼看‘它们’得逞……” “斩渊剑意”…… 琉璃宫阙那一剑……
又一个与过往紧密相关、深不可测的人物出现了。
前院果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是刚才的动静惊动了驿馆里的人。
宁晞不敢再耽搁，深深看了一眼那口恢复死寂的古井，将那瓷瓶小心收好，转身踉跄着冲向院墙，用尽最后力气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和错综的巷陌之中。
雨，下得更大了。
冲刷着地上的痕迹，也冲刷着刚刚发生的、不为人知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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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