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雨巷残灯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宁晞的脸庞，试图洗去血迹与污泥，却洗不透那浸入骨髓的寒意与疲惫。她踉跄地奔逃在迷宫般湿滑的巷弄中，身后驿馆方向的喧嚣呼喊已被雨声远远隔开，变得模糊不清。
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背后的蛇形烙印在雨水浸泡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痒。经脉空空荡荡，神魂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残破蛛网，摇摇欲坠。
但她不敢停。
面具人离去的警告言犹在耳，井下那“先生”冰冷戏谑的话语更如鬼魅般缠绕不去。
“……钥匙……” “……炉中之薪……” “……归寂之路的火引……”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扎得她鲜血淋漓。
她是什么？她究竟是谁？是星灯的转世？还是……某个更古老存在的残片容器，一个被精心设计、等待燃烧的“钥匙”？
而谢砚……他此刻又在“镜湖”之中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净世之瞳”共生，是苟延残喘，还是另一种永恒的折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试图将她淹没。
拐过一个僻静的巷角，她终于力竭，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滑坐在地，蜷缩在屋檐下勉强能避雨的一小片干燥处。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她颤抖着手，取出那个面具人给的小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清冽的药香溢出，带着安神定魂的气息。瓶中是三粒圆润莹白的丹丸。
犹豫只是一瞬。她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别无选择。仰头将三粒丹丸尽数吞下。
丹药入腹即化，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迅速蔓延开来，舒缓着撕裂般疼痛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仙元，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她识海中翻腾不休的惊涛与剧痛。
药效极佳，远胜她所知任何灵丹。那面具人究竟是谁？为何会有如此丹药？又为何出手救她？
“不能眼看‘它们’得逞……”
他话语中的“它们”，显然与井下那位“先生”是同一边的。而他，是站在对立面？
还有那“斩渊剑意”……井下之人提及“琉璃宫阙那一剑”……难道当年宫阙崩毁之时，这面具人曾出手？他斩向了什么？又护住了什么？
无数线索纷乱如麻，却理不出头绪。
药力逐渐化开，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但心中的沉重却有增无减。她孤身一人，伤痕累累，前有“净火使”与那深不可测的“先生”虎视眈眈，后有“镜湖”中生死未卜的谢砚，自身还背负着不明不白的“钥匙”命运……
天地茫茫，雨幕无边，竟似无一处可容身。
就在她心神俱疲，几乎要被这无边孤寂压垮之际——
哒、哒、哒。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木杖点地声，混在淅沥雨声中，由远及近。
宁晞猛地警惕抬头，看向巷口。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衣衫褴褛的瞎眼老妪，正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杖，摸索着朝巷子深处走来。老妪浑身湿透，白发黏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似乎并未察觉巷底有人，只是依着习惯蹒跚前行，口中用沙哑苍老的嗓音，反复哼唱着一段不成调的、含糊不清的歌谣：
“……灯儿亮，灯儿灭，照不见前生路……” “……镜儿圆，镜儿碎，拼不回旧时颜……” “……井底蛙，窥见天，奈何天不容……” ……“斩渊人，负剑行，不见故土见新坟……”
最后一句落入耳中，宁晞浑身猛地一僵！
斩渊人？！
是在说那个面具人？！这老妪怎么会知道？！
她死死盯着那逐渐走近的瞎眼老妪，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是巧合？还是……
那老妪似乎终于察觉到前方有人，停住了脚步，浑浊无光的眼睛“望”向宁晞的方向，脸上露出些许怯懦和不安：“谁……谁在那儿？”
宁晞没有回答，只是屏息凝神，神识仔细扫过老妪——毫无修为波动，确确实实是个普通的盲眼老人。
“是过路的姑娘吗？”老妪等了一下，没听到回应，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颤抖，“雨大，老婆子眼神不好，冲撞了姑娘莫怪……”
她的表现天衣无缝。
宁晞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压下心中的惊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妨。婆婆也是来避雨的？”
“唉，是啊……”老妪叹了口气，拄着木杖慢慢挪到屋檐另一侧，摸索着坐下，“人老了，不中用了，雨一下，骨头缝里都疼……这鬼天气……”
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天气，说着市井琐事，与任何一个寻常老妇无异。
宁晞沉默地听着，心中的警惕却未减分毫。方才那首歌谣太过蹊跷，尤其是最后一句。
那老妪抱怨了一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向宁晞的大致方向：“姑娘，饿不饿？老婆子这儿还有半块炊饼，虽然冷了，但还能垫垫肚子……”
油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半块干硬的冷饼。
宁晞看着那饼，又看看老妪布满皱纹、写满沧桑的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丝。或许……真是巧合？那歌谣只是老人胡乱哼唱的？
她正要婉拒——
那老妪递饼的手却突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并非因为年老力衰，而是一种……仿佛触及了什么极其可怕事物的、本能的恐惧般的颤抖！
与此同时，她那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诡异的、与她整个人气质完全不符的冰冷流光，快得如同错觉！
宁晞的心猛地一沉！不对！
然而，还未等她有所动作——
那老妪脸上的怯懦和慈祥如同劣质的面具般骤然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极度恐惧与狂热崇拜的扭曲表情！
她猛地收回递饼的手，干枯的手指以不符合年龄的迅疾速度，在自己心口飞快地划了一个奇异的、如同火焰又似眼瞳的符号！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宁晞，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用那种沙哑苍老、却仿佛被另一种力量操控的嗓音，尖利地嘶喊道：
“灯已亮！路已开！恭迎圣火归寂途——！！！”
嘶喊声戛然而止！
老妪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诡异流光瞬间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倒在地，气息全无！竟是在一瞬间生机断绝！
而那半块冷炊饼掉落在地，油纸散开，那饼身内部，赫然用朱砂画着那个与老妪临死前划出一模一样的火焰眼瞳符号！
宁晞骇然失色，猛地后退一步，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监视！警告！献祭！
那“先生”的手段竟如此无孔不入！用一个凡人老妪的性命作为传话的工具！如此残忍！如此疯狂！
“恭迎圣火归寂途”……
他们是在告诉她，她的命运早已注定，无处可逃吗？！
冰冷的愤怒与恶寒交织着涌上心头，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此时，她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烬余”碎片，仿佛被老妪临死前的嘶喊和那诡异的符号所刺激，突然微微发烫！
一段更加清晰、却同样破碎的画面，猛地撞入她的识海！
【是那面具人青袍染血，手持一柄断裂的古剑，屹立于崩塌的琉璃宫阙之前，他的对面，虚空之中，悬浮着的正是那枚巨大无比的——苍白竖瞳！】 【面具人挥剑斩出，那剑意撕裂星空，却并非斩向竖瞳，而是斩向了竖瞳之下、一条即将彻底闭合的黑暗裂隙！】 【剑光没入裂隙的瞬间，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穿透万千尘埃，落在了……那盏即将熄灭的青色巨盏，以及盏前那道纤细的身影之上……】 【那眼神里，是无尽的悲悯、决绝，与……深深的负疚？】
画面碎裂。
宁晞捂住刺痛的额头，大口喘息。
斩渊人……他当年斩的不是宫阙，不是竖瞳，而是……一条裂隙？他是在阻止什么？那负疚的眼神又是为何？
他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线索越来越多，却愈发扑朔迷离。
她低头看向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那诡异的符号，又感受着怀中“烬余”的微热，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与使命感同时压上肩头。
她不能再逃避，不能再被动等待。
她必须主动去弄清这一切！
而第一个目标，就是找到那个“斩渊人”！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老妪，毅然转身，决绝地投入茫茫雨幕之中。
巷深雨急，残灯何在？
唯有前行，方见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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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