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寻踪觅痕
雨水冰冷，冲刷着巷弄间的污秽，也试图洗去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狂热与死亡的气息。宁晞踉跄着奔出那条充斥着诡异死亡的小巷，心脏仍在狂跳，老妪临死前扭曲的面容和那尖利的嘶喊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灯已亮！路已开！恭迎圣火归寂途——！！！”
监视无处不在。那“先生”的触角竟能如此轻易地操控凡人性命，以这种残酷的方式传递信息。这是一种示威，一种宣告，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逼迫。
她扶着一处湿冷的墙角，剧烈地喘息，药力虽在持续化开，修复着她的伤势，却抚不平心中的惊涛骇浪。
必须找到那个青袍面具人！“斩渊人”！
他是目前唯一的、明确的、可能与那“先生”及其背后势力对抗的线索。他知道的远比她多，甚至可能关乎琉璃宫阙崩毁的真相，关乎如何应对“净世之瞳”！
可是，人海茫茫，身受重伤，强敌环伺，该如何寻找一个刻意隐匿、连真面目都不愿示人的存在？
宁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仔细回忆着与那面具人短暂接触的每一个细节。
青袍。旧道袍，略有破损，样式古朴，并非当下流行款式。木质面具。毫无纹饰，光滑冰冷，遮住全脸。斩渊剑意。凌厉无匹，带着一种……决绝的沧桑感，与现今主流剑道迥异。丹药。药效神异，绝非寻常宗门所能炼制。还有他离去时的身法——如青烟，似鬼魅，却并非邪道，反而带着一种正统玄门的清灵基底，只是更加古老晦涩。
这些特征组合起来……
宁晞猛地睁开眼！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她某一世尚且懵懂、未被卷入这些纷争时，似乎曾在一本极其古老的《九州仙门轶考》残卷中，看到过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
记载提及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剑修门派，其门人追求极致攻伐，剑意可斩深渊断黄泉，故人称“斩渊阁”。此派剑诀刚猛酷烈，伤人亦伤己，门下弟子多性情孤僻，踪迹飘忽。后因卷入某场惊天变故，山门崩毁，传承断绝，早已不存于世。
书中还模糊提及其门人服饰偏好青、玄二色，常有佩戴面具或斗笠遮掩形容的习惯，因其剑意特殊，易遭天妒人忌。
斩渊阁……斩渊剑意……青袍……面具……
难道那面具人，竟是早已灭绝的斩渊阁传人？！
若真如此，他知晓琉璃宫阙旧事便说得通了！甚至他手中的丹药，可能都是斩渊阁遗存的古方！
那么，一个避世隐居、可能背负着宗门覆灭秘密的斩渊阁传人，会藏在何处？
绝不会是繁华都市，也不会是灵山福地。最大的可能，是某个灵气稀薄、人迹罕至、却又暗藏玄机，能避开仇家与天道窥探的……边陲古镇，或者荒废古战场之类的地方！
而结合他方才出现在驿馆附近……
宁晞脑中飞速闪过城西北荒山一带的地形图。那里山势险峻，灵气匮乏，自古便是兵家要冲，留有古战场遗迹，附近也确实有几个年代久远、几乎被遗忘的古镇！
有了方向！
她不再犹豫，强撑着恢复了些许力气的身体，辨认了一下方位，朝着记忆中离驿馆最近的一个古镇——“伏龙镇”的方向走去。
伏龙镇之名，源于传说曾有恶龙被仙人镇压于此。镇子年代久远，如今早已衰落，只剩些老人留守。
雨势渐小，天色愈发阴沉。宁晞不敢走官道，只挑偏僻小路穿行。一路上，她将神识感知提升到极致，一方面警惕可能的追踪，另一方面，则仔细感应着空气中可能残留的、那独特“斩渊剑意”的微弱气息。
那剑意凌厉沧桑，特质鲜明，即便只是残留，也应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然而，一直快到伏龙镇外，她都一无所获。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时——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颗被雷劈过、早已枯死的巨大老槐树的树干上，她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锋锐的能量残留！
那气息如同最纤细的钢针，深深刺入枯木纹理之中，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意蕴，正是那“斩渊剑意”的感觉！虽然微弱得几乎消散，但绝不会错！
他来过这里！而且离开的时间不会太长！
宁晞心中一阵激动，连忙上前仔细探查。痕迹指向镇子深处。
她循着这丝微弱的指引，悄然潜入这座沉睡的古镇。
镇中房屋低矮破败，街道冷清，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声犬吠偶尔响起，更显寂寥。那丝剑意残留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指引着她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镇子最边缘、紧靠着荒山的废弃山神庙前。
庙宇早已破败不堪，牌匾掉落在地，被风雨腐蚀得字迹模糊。院墙坍塌了大半，院内荒草齐腰深。
而那丝微弱的剑意痕迹，到此便彻底消失了。
他在这里面？还是曾在这里停留过？
宁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荒草，踏入庙院。
院中残破的石雕歪倒在地，布满青苔。正殿的门窗早已朽烂，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她凝神感知，殿内并无活人气息，只有一种深沉的、万古不变的死寂。
难道判断错了？他只是途经此地？
不甘心地，她绕着破庙仔细搜寻。终于，在庙后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山壁裂缝处，她再次捕捉到了一丝几乎要消散的剑意残留！
裂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宁晞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侧身挤了进去。
裂缝初极窄，复行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隐藏在山腹中的小小洞天！
洞顶有天然裂隙透下微光，照亮了洞内景象。洞壁光滑，似是人工开凿，却带着古意。洞内陈设简单，仅有一石床，一石桌，一蒲团。
而石桌之上，赫然放着一件东西——
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略显破旧的青色道袍！道袍之上，安静地放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木质面具！
正是那面具人所穿戴之物！
他果然在此落脚！但为何将衣袍面具留于此地？人去了何处？
宁晞心中疑窦丛生，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洞内再无他人，这才缓缓走上前。
道袍是寻常布料，洗得发白，袖口有磨损痕迹。面具触手冰凉，木质细腻，却看不出材质来源。
除此之外，洞内再无他物，没有生活的痕迹，没有丹药瓶，没有武器，干净得像从未有人住过。
他是在这里换下了伪装？还是……故意将此物留于此地？
宁晞拿起那件道袍，入手微沉。她下意识地摸索了一下，指尖在道袍内衬一处，触到了一个极小的、硬硬的凸起。
她小心地拆开缝线，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卷得极细的皮纸卷。
展开皮纸，上面以极其古拙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欲知往事，云州城西，枯骨林，望乡台。”
字迹墨色犹新，显然是刚留下不久！
是留给她的？！
他早就料到她会找来？！甚至算准了她能找到这里？！
宁晞握着这张轻飘飘的皮纸，却觉得重逾千斤。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与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悚然感。
这“斩渊人”……究竟是谁？是友是敌？他一次次出现，出手相助，却又如此神秘莫测，仿佛在引导着她走向某个既定的方向。
云州城西，枯骨林，望乡台……
那是另一处更为著名的古战场遗迹，传说死者怨气不散，终年阴雾笼罩，凶险异常。
去，还是不去？
答案显而易见。
她早已没了退路。
宁晞将皮纸小心收好，最后看了一眼这处简陋却充满谜团的洞府，将那件道袍和面具重新放回原处，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然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这处山腹洞天。
外界天光黯淡，雨已停歇，空气中弥漫着山雨后的清冷与泥土气息。
她站在破败的山神庙前，望向云州城的方向，目光沉静而决然。
无论前方是真相还是陷阱，她都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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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