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昇堂咳嗽一声。王府独子的那个有眼缘的小厮摇身一变成了弟弟。
“以后在学堂，得好好读书。”
楚昇堂把茶杯搁置，发出轻微响声，嘴角却含着隐蔽的开心。
“你母亲呢？”
楚然脑海浮现一具死相凄惨的女尸。
“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以后在就把这里当成家吧。”楚昇堂又嘀咕一句，“虽然本来也是你家。”
楚昇堂笑眯眯地把楚然甩在身后。
楚然个子不大，前方的阳光被楚昇堂挡住，他仰头看，被困在了楚昇堂的阴影中。
他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
楚连承即位不久，就颁布一条圣旨弄得天下人激烈讨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示天下之公，自即日起凡皇家子弟有志于大道者，准与百姓同参仙缘。尔等宜勤，毋负朕望。”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钦此。”
世人皆知楚始皇有训，皇家仙门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界限鲜明，有史以来从未有过这等现象出现。
而今新帝即位便颁布这样一条圣旨……自此皇家仙门横出一条新道，道路的另一端通向哪里谁也不知，有些年龄合适的宗亲赶鸭子上架似的踏上征程。
楚王爷连连叹气，树叶枯黄飘落。
此去一程，半生不见，下次再见，或许是黑发人送白发人。
他抿茶，回头喊。“傅叔！叫昇堂和然儿过来！”
……
平城的秋叶落了一次，一转眼，树荫又能蔽日，桃李满天下的桃李熙熙攘攘挤在鹿火台。宗门招收弟子大典也开始了，人头攒动。
中间一条小道，隔开人群，泾渭分明。百姓堆里不时有兴奋响声，人人都想参仙途。留下凡间是没法子了，他们在想，我血统是定了，那灵根还没测呢！我还有做人上人的机会！楚然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升灵长老抚须看着测灵石，缓缓念出。“楚昇堂，极品三灵根。”长老眼神复杂，没有报出他的灵根属性。
楚然在哥哥身后难以觉察地震了一下。
这意味着楚昇堂的天赋极高。
身后一阵私语，楚然浑身发痒，待楚昇堂下了测灵台，楚然才缓步挪到那块测灵石处。
此刻，它灰暗无光。
楚然伸手，灵魂如同脱离了身躯，直到一道浅蓝色的光迸发，灵魂才再度入体，他
松了口气。
长老沉吟未决，片刻，他说。“楚然，极品……冰灵根。”
“楚家两个男儿资质都不错啊！尤其是世子，可惜入了仙门便要与皇家割席，再也不能继承他父亲的位子。”
“你傻啊！能入仙门，这点权力能算什么？据说只要筑基寿命便可延长五百多年，你说哪个更好？”
“世子这么高的资质若是出生在百姓家早早测灵，也许早就筑基了。”
楚然耳边传来纷杂声。
不管怎么样，他有资格踏上仙途了。
……
不出所料，十六岁的楚昇堂被玄机宗的七轩长老收做弟子。楚然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在他大哥的光芒下也入了宗门。
入仙门要与尘世分割，楚昇堂失了继承权，楚王府世子的名头落在了今年刚出生的小女儿头上，也是罕见。
楚然忽然回头看，远处一个青色的小点在河对岸的小亭中，莫名其妙觉得是那剑修。
楚然不易察觉地勾唇，仰天吐息。
晴空万里不见云，群鸟略湖影成双。
——
这次玄机宗招收弟子很少，拢共也就十来个。楚然趴在船上，俯瞰仙山，却见弟子千万。
大师兄淳淳讲解。
“……五个大境界分别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楚然漫不经心翻开练气入门的基础书籍。“师兄，听说进宗后先拜师，大约在何时啊？”
大师兄微微一笑。
“明日有三关，一是看灵根，二是练意志，三是问道心，全部通过者还得看长老掌门和各峰主眼缘。”
“当然了，你们其中有一位天赋异禀，已经拜师了。其他人继续努力。”
楚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书页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到明天了。
他打听到奚啸似乎是玄机宗的峰主。
“师兄，若是全部通过了但是没被看上怎么办啊？”
“为外门弟子。”
——
玄机山群一浪高过一凉，新弟子皆在山脚的青宣殿落脚，每人配了用品。
楚昇堂胳膊肘肘楚然。“虽然王府也有低阶灵器和符咒，这都远远比不上玄机宗给普通弟子的用品。”
世子都如此感叹，其他人更是瞠目结舌，唯有楚然面无表情。
楚昇堂腹诽，他这个弟弟年纪小，还总是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
楚然自然不知楚昇堂在想什么，反正他在想剑修，口中偶尔蹦出附和字眼。
“我要去七轩峰了。楚然。”
楚然不上心的。“嗯嗯嗯。”
楚昇堂拿了行李，便乘大师兄的剑飞往七轩峰，在这里，天赋大于一切。
“楚然，你的兄长好生厉害，想必峰主们都会很喜欢他吧？”
楚然看着这个凑近套近乎的人，听完他的话，皱着眉后退一步。“不知道。”心里莫名生出不喜和抗拒，他想了想，把这个归为自己可能有点嫉妒楚昇堂。
众人见他一副不屑、蹙眉的神态，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默默远离楚然。
在民间，我还能敬你是个王子，如今到了宗门，尚未练气谁也不比谁差！众人心照不宣地摒弃了礼乐。
最后只有楚然孤零零的一个人落了单，他乐得一个人舒坦，一只手探出窗外，取下一片竹叶，楚然将其轻轻对折，嘴唇触碰。
声音清脆，像是巷子间孩童玩闹时的歌谣。楚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如此。
吹给谁听呢？楚然突然放下手，声音戛然而止。
——
大师兄站高处，声音洪亮。“那日测灵石只是为你们测了资质，但适不适合更进一步，就要看灵根纯净度，与你们身体的契合度。”
“来吧。”
“尽量集中精力，心神合一。”大师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弟子上前。
“嗯。灵根略有杂质，水灵根参杂木系杂质，但与身体契合度高。”
……
“……”大师兄欲言又止，看着楚然说。“灵根纯净……但与身体不匹配。”
出现这种情况的，历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灵根是夺了别人的，二是天生灵根分离。前者涉及不正之心，后者极难筑基。
楚然留心听剩下弟子的评语，最差的都是与身体配合度一般。他站在青宣殿前，宛若被羊群孤立的小羊。灵体不合……
“楚然！轮到你了！”大师兄的叫喊打断他的思绪，楚然则在众目睽睽下冷静地迈入悬浮半空的青铜古心镜，镜面如水波荡漾。
楚然睁开眼，不知是附到了谁身上。他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有伤痕的手掌，微笑环顾四周。
四周有很多画作，很多铜镜。
听闻心镜磨练意志，要克制身体原主留下的感情。
楚然走向画作，那画中只有无脸女子，衣着很是新奇，一幅接着一幅，笔触越来越乱越来越潦草，最后一幅完全是意识流，只能看见那女子的神韵。
不知多久，楚然恍然回神，他下意识偏头，那古镜里倒映出一张脸，立体眉弓下凤眼上扬，高鼻薄唇。
这不就是他吗？
为什么不是身体原主的模样？
楚然一愣神，看着手掌，却确确实实比他的大，纵横着伤疤。
古镜中的人，微微笑起，比此刻的楚然成熟稳重。
周遭天旋地转，楚然看着天地沧海桑田变换，日月换了新天，神州大地上灵气越发稀薄，奇怪的楼宇拔地而起，平民衣着就如同那画中女子。
女子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有个会发光的灵器，她就在那里敲敲打打，嘴里念叨着。“砰一声，天崩地裂……楚然蜷缩在小床下……他终究还是带着屈辱逃离……到了平城……十年血人……灵根觉醒脱胎换骨…黑化……”
这是什么？
楚然无助地在原地打转。
“是妈妈呀。”
什么？
楚然挪动脚步寻找说话的人，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无脸女子身上。
时间很快，四季轮转。女子已长发飘飘，双目无神，嘴里念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了？”楚然忍不住上前询问，下一秒，那女子合上了灵器。
楚然便缓缓倒在血泊中，他眯着眼，楚昇堂悲恸哭着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恍惚间他听见了天道的声音。
“楚昇堂终究还是杀死了魔尊，杀死了那个曾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同父异母的弟弟。”
“楚昇堂也杀死了软弱的自己。他知道，若死一人可保天下之太平，那他必须去做。”
——
“宿主，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奚啸看着窥视镜里陷入心镜魔障的楚然。
“在我写的原著里，他得到了藏在心镜那一缕魔神的神魂，得到了传承。但那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本来这十年里，他被困在石室里做血人，李不横冒充他，等男主去了玄机宗后，在楚王府做世子，与楚王朝抗衡。”
01是一团灵体，它伸出触手摸了摸奚啸发顶。
它是拯救亲妈作者系统，被作者奚啸强烈的感情波动吸引，将她拉入了拯救亲妈作者局。
“剧情偏了。”
其他宿主是小说人物跑到现实世界拯救作者亲妈的。唯独奚啸是回来拯救反派男二来了，和拯救自己。
按奚啸对系统的解释，她那年十八初生牛犊不怕虎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正派伟光正》的小说，阴差阳错爆火，因特殊原因抑郁焦虑并发写文情绪化，主角与反派两极分化严重，反派男二楚然饱受苦难黑化凄惨落幕，主角则在拯救不了一个内核坏了的反派中冉冉迎接高光。
奚啸也如魔尊楚然的昙花一现，紫微星陨落，五年来也只写了一本《正派伟光正》，但也够她吃一辈子了。奚啸在心理治疗后重新握笔，却始终放不下《正派伟光正》，原因无它——她觉得没有把楚然这个人原原本本地体现给读者。
因她而延伸出的罪孽，要由她亲手了结。
奚啸花了三年重写她的首作，发布后被读者质疑反派洗白抢高光，网络骂声铺天盖地，奚啸与楚然在评论区被反复鞭尸。
奚啸发现，这本书因为发布太久了，读者自然先把第一次看到的世界认为是真的。
这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奚啸从最开始就错了。——这时01出现了。
“他醒了。”奚啸忐忑地看向镜子里的楚然，那孩子神色如常，奚啸松了口气。
所有人经历完，大师兄又拿出一块真言木。“修道者最重道心，你们知道自己的道心是什么吗？”
“诸位还未练气，尚且不懂什么是道心。对于师兄来说，它是我在濒死时还苦苦坚持永不放弃的东西，一步一叩首，一步一叩问。”
楚然握笔，茫然看向四周，有人迫不及待想写上什么，却发现并不能在真言木上留下痕迹。
大师兄见状，微微一笑。“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心。”
楚然思来想去，什么也想不到，偶然抬起头，却见殿前上方众神图，或慈悲，或庄严，或悲悯。只有一位指间捻剑尖的女武神面色如水，眼底流露出一丝好奇。
楚然与她对视，却想到了那双好像对任何人都能伸出的永不放弃的手。
木头躺在桌上，楚然拿起一把刻刀，他抿唇，试着在真言木上刻字。
奚啸紧张地屏住呼吸，身体紧绷着凑近窥视镜，咬唇。生怕楚然写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