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视线径直望进对方眼底。
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旷远的风,横亘在他们之间,无形地分隔着两个世界。
赵崇生搭在扳机上的指腹缓缓收紧下压,仿佛是危险与死亡逼近的讯号。
祝静恩脊柱僵直着,眉心的位置隐隐发麻。大脑里的弦紧绷,却不知作何反应。
枪口陡然抬高,击碎了空中掠过的飞盘,在她后方上空炸碎。
距离太近,枪声很响,震得耳朵隐隐耳鸣。
祝静恩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刚刚枪口就正对着她,一把已经上膛的高准度半自动狙击枪,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以赵崇生的准头,子弹出膛定中目标。
她的目光颤了颤,心脏却跳得更剧烈了,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很难说清她心跳加速是因为什么。
被枪口瞄准的恐惧,肾上腺素飙升的作用,还是视线相撞的“后遗症”。
赵崇生单手拎着狙击枪,半垂着眼眸,好似上位者连给予目光都是一种施舍。
他身上是传统的西装四件套,衬衣扣子系到最上边那颗,别着一枚领针。高智古板的造型却与他手中的热兵器金属并不产生违和。
西装与暴徒,智感与性感。
矛盾反差形成的张力,对她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实在很难移开视线。
他语气淡淡:“吓到你了?抱歉。”
身旁的人接过他手中的枪,他云淡风轻地落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祝静恩看着他的背影,偏执地想要记住什么,忽然感觉有人从她身后走到她旁边。
方峻心有余悸,拍了拍心口:“你平常不怕Derek先生吗?”
不知道为什么,祝静恩从他脸上竟看出几分心虚的意味。
她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Uncle平时很宽厚包容的。”
方峻:“?”
N市上层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赵崇生的手段雷霆,即便是百年的老贵族也
人们惧怕这位Derek先生,又想在他面前露面,渴望傍荫。
方峻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名声在外、甚至刚刚还用枪指着人的人,居然能和“宽厚包容”这四个字产生联系。
他摇头,“我想我们对他的认知存在差异。”
祝静恩没有否认。
毕竟她对他的心思不纯,自然与别人对他的感受不同。
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原来他执枪的时候是这副模样。
跟在赵崇生身边的特助走了过来,对着祝静恩说道:“Greta小姐,先生现在要回去了,您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祝静恩点点头,转而看向方峻说道,“抱歉,我要先和uncle回去了,今天很开心,谢谢招待。”
说罢礼貌笑笑,转身跟着特助走了。
有赵崇生的选择里,她总是选择赵崇生。
特助为祝静恩打开了后排的车门,赵崇生坐在另一侧,正在看一份文件。
她的礼仪老师曾说,像Derek先生这样的人,儿时接受到的是更为严苛的培养,学业只是他要完成的最基础的课程。语言、礼仪、艺术鉴赏以及各项运动,都是从小要学习的。
他当得上“金尊玉贵”这个形容,只是坐在那什么也不做,甚至不需要刻意散发疏离感,就已仿佛和人隔着天堑,让人只能远观。
祝静恩坐进车里,和赵崇生问好:“Uncle。”
她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但好像已经习惯了久未见面。今天这一面就像是平静日子里忽然收到的礼物,分外惊喜。
他淡淡应了声,手中的文件翻过一页,没有抬头看她。直到将那两页看完,他合上文件放到一旁,问道:“今天玩得开心吗?”
她暗恋的人问她和相亲对象玩得开心吗,祝静恩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残忍,她只能安慰自己,他并不知晓她的心意,或许只是关心而已。
指尖掐了掐手心,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挺好的。”
他大约是希望她这么回答吧。
“挺好的。”
赵崇生重复着她说的那句“pretty good”,嗓音温淡,语气漫不经心又有几分耐人寻味。
接下来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祝静恩莫名觉得自那句话之后,车里的气压低了许多,又实在无从解释。
她只能当作是她的错觉。
回到庄园后,祝静恩听见特助提醒赵崇生接下来的行程,几乎是一回来就马上要开始一场线上的跨国会议。
祝静恩回到房间,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径直走向了画室。
将画具一一准备好,拆了块新的画布放到架子上,寥寥几笔就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她迫切地想要记录下什么。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脑海中的画面与面前的画布上,时间一晃而过,窗外的日光彻底落下去,庄园里路灯的光亮蓬蓬映照进窗户里。
佣人在外边敲了好一会儿门,她才回过神来。佣人隔着门和她说,是晚餐时间了。
祝静恩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还是放下画笔锁上画室的门走了出去。
赵崇生不在,黛西去逛街还没有回来,只有她一个人吃晚餐。很快地对付几口,又回到画室,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等到整幅画完成之后,祝静恩对着画板发了一会儿呆,任时间流淌。
她伸手很轻地在画面上触碰了一下。
而后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画具,她一般不让人进画室,理由是会打乱她放置东西的规律,但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她将各种画具清洗归位,在这个过程里把自己的情绪慢慢整理妥当。最后取下那幅画,走向墙角带锁的柜子。
那不是一个展示柜。
厚实的柜门将里边储存的东西遮挡的严严实实,这些年除了她,没有人能打开这个柜子,更不会有人知晓里边藏着什么。
她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熟悉地输入密码。随着“滴”的提示音响起,她拉开了柜门。
柜里的灯亮起,里边满满当当堆放着的,是所有她画过的关于赵崇生的画。而她手中这幅画着的,是今日在露天靶场上的赵崇生。
他的枪口对准画布之外,和下午她见到的景象如出一辙。
每一次她和赵崇生接触,都会偷偷观察他,再用作画的形式记录下来。
这些画和她的心思,同样不可告人。
只能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
隔天祝静恩照常去学校上课,专业课结束后,还需要去旁听一个科普讲座。
其他人陆续离开,祝静恩还在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不知是谁踢到她的洗笔筒,桶里带有颜色的水溅出来,在她的裤子上留下几道痕迹。
祝静恩皱了皱眉,想去看是谁,却早已不见踪影。
Luca从自己的位置走过来等她,“刚才被上课铃打断了,还没来得及说完呢。你说方峻想和你实践,你打算怎么回复他啊?”
“我不知道。”
于是Luca换了个问法,“你对他有感觉吗?”
祝静恩沉默着,Luca看着她迷茫的表情,了然道:“你对他没什么感觉,只是因为家里要你相亲,所以才和他相处吧?”
“好像是这样。”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往讲座的会堂走,找了位置坐下来。祝静恩刚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关于“性健康”的讲座主题,就听见Luca继续问道。
“你对他没感觉,是因为你还喜欢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祝静恩垂眸思索着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你没有表白吧,不直白不破窗,你们那的人感情总是这样难懂吗?”
祝静恩小声说不是的,“可能只有我是这样。”拧巴又偏执,像是隐匿在她身体里的固疾,她知道,这不正常。
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
话题就这么延伸着,Luca实在好奇:“你到底喜欢他到什么程度啊?”
喜欢到什么程度……
只要想到他就会觉得开心,每一次见面,都让她感觉到幸运。关于他的任何一点消息,都会认真反复的听。
观察他、记住他,他是她唯一的、完美的缪斯,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缪斯。
这个问题让她神游了许久。
直到这场性健康讲座结束,她懵懵地把发下来的物料塞到包里。她没有仔细看具体有哪些东西,好像有宣讲的小册子还有几个正方形塑料包装的东西。
她一股脑塞进包里,转身跟着Luca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方峻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诸如“我们很合适”“可以试试”这样的话。
祝静恩看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头,焦虑感再次浮了上来。
她总是很容易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人际关系而感到无措和焦灼。
这种情绪让她那天晚上失眠了很久,刚说服自己放轻松,又在下一刻想不明白,循环往复地纠结着。
她迫切需要一种方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否则她会这么纠结到天亮。
稍作犹豫后打开了床头柜。
刚来N市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和寄人篱下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变作了焦虑缠绕着她,她无法消化情绪只能通过外力来缓解。
使用小玩具陷进高超后的疲惫,成为了她的催眠方法。
她不自觉地依赖这种办法,一直这么延续了下来。
小玩具被夹住,细微的嗡嗡声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祝静恩很了解自己,缓慢的模式无法让她满意。她会幻想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掐住她的脖颈,施加给她所渴望的汹涌。
在强烈感受降临的那个时刻,她的脑海里无法克制地出现一道身影。
犹如蒙了层层雾气,她看不清。可是身体却比她的意识更先认出了人。
静谧的室内,被情朝裹挟的女声软得不像话,无意识地低喃着。
“Derek……”
/
第二天祝静恩准备出门的时候,仍有些睡眠不足的困倦。
她打着哈欠下楼,意外地在客厅看到了赵崇生的身影。他正在听特助汇报什么,靠坐在那双腿随意交叠着,矜贵感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
这一次他在N市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都更久,几乎每天她都能见到他一面。
祝静恩忽然觉得今天心情很好,唇边带着笑意,眉眼间都显得灵动许多。
她走到沙发的另一侧,问好道:“Uncle。”
“要出门?”
赵崇生的语气很淡,不像要探究她的行程,仿佛只是出于礼貌的一句问话。
祝静恩的耳廓很烫。
她昨晚在恍惚时刻想到了他,正是用这把好嗓子和她说,“Relax,Greta。”
“你做得很好。”
这是她对于霁月光风的Derek先生的亵渎。
祝静恩害怕被他发现端倪,低头乖巧地回答道:“朋友约我出去。”
赵崇生看着她耳尖上通红的颜色,深思漠然地说道,“这位朋友指的是方峻吗。”
细细听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祝静恩回答着是的,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响起来,像是一种催促。
她从包里取出来按了静音。
“去吧。”
她听见赵崇生这么说。
祝静恩不再打扰他工作,和他道别往外走。
赵崇生注视着那道纤瘦窈窕的背影。
他方才看得分明,她眼里微不可察的疲倦被另一种情绪冲淡。就像是因为期待第二天的约会,而兴奋得睡不着所导致的。
他沉声道:“继续。”
特助接着汇报工作。
赵崇生面无表情地敛了眼眸,目光无意掠过却忽然定在了某处——
昂贵的沙发上留有被人遗落的物件。
那个位置只有祝静恩靠近过,东西显然是从她包里不小心带出来的。
那是一枚方形包装的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