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落地窗倾洒进来,在祝静恩身上披着一层柔纱。
她恬静地坐在那,深思淡淡地倾听着。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总是在扮演倾听的角色。
听母亲诉说生活的苦闷,理解母亲的痛苦,又在母亲离开后,听父亲烦躁的抱怨,理解父亲的不易。
她就像两人手中的绳子,被两方来回拉扯着,越绷越细,越发有绷断的风险。
于是她早早养成了缄默的性格。
她很擅长倾听,即便是那些会让自己痛苦的话题。
此刻祝静恩对面的方峻坐在轮椅上,仍在说关于那天车祸的事。
他就像那个字母讨论群里总在发言的那几个人一样侃侃而谈,说自己福大命大,处事不惊。
“不幸中的万幸。”祝静恩敷衍着。
她明明很擅长倾听,可是她今天却一点也不想听这些。她的良心不够用了,她完全都不关心方峻出车祸是否严重。甚至因为他的到来打断了她和赵崇生的对话,而有些不悦。
她终于找到方峻话语的间隙,问道:“你今天是有事找我吗?”
“我们不是正在以结婚为目的相处吗?不需要理由也可以见面。”
他说得很自然。
祝静恩习惯性地在紧张的时候抓紧些什么,长袖小开衫的袖口在掌心里皱成一团。
有些话上次她就想说,可是因为车祸的原因拖延至今。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方先生,很抱歉。”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继续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感觉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方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意外地愣了愣,“为什么?”
祝静恩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因为他总是提及的话题,让她感觉到冒犯。她无法处理好这种焦躁情绪,就连想到要与他说清楚“不合适”这件事,同样让她感觉到紧张。
她不喜欢自己处在这样的状态下。
她能做好的事情不多,这样的状态只会让她连所会不多的事情,也做得一塌糊涂。
几乎是下意识,她说:“抱歉,可能是我的原因……”
她想这样的回答大概能给双方都体面吧。
但方峻似乎不这么觉得,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对,这是借口。”
祝静恩试着收回手,却没有挣脱出来,他身上多处受伤她也不敢大力挣扎,只能严肃语气道:“麻烦你松手。”
方峻眉心皱得很深,直直地盯着她。
就在她打算再次挣扎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松开了手。
“我理解,可能你的性格太安静了,我们不算很合拍。”
祝静恩点点头。
刚才的接触仍然让她感觉到不适,一时也不想说什么,低垂着眼眸,掌心里的袖口布料越抓越紧。
倏然。
她感觉到强烈的注视感,几乎能灼烫到她一般,令人难以忽视。
抬头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她正疑惑着,方峻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只见了几次面,如果现在开始就不再见面,我家里大概会以为我得罪了你和Derek先生。”
“有什么方法吗?”
“不如这样,每隔几天我还是来找你,装装样子,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我不打扰你。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和家里说,可以吗?”
他的理由很充分,也并不强人所难。
更何况她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赵崇生说,她和方峻的事。
祝静恩点头同意了他的方案。
当时的她只觉得这是给双方的缓冲期,让他们这期间能够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时机告诉长辈。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在几天后带来怎样的风浪。
/
祝静恩送方峻出来,正巧遇见黛西的车从外边回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段遇见。
不知是不是因为赵崇生在家,这段时间黛西下午睡醒后就出门,常常是半夜才回来。
祝静恩没有过问她的行程,但她猜想黛西是为了避开赵崇生。
见她下车走了过来,祝静恩礼貌地问好道:“婶婶。”
黛西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看着方峻腿上和小臂上的石膏,皱眉担心道。
“怎么伤得这么重?”
方峻噙着温和的笑意,“在路上遇到恶意报复了,死里逃生才有幸还能在这见上一面。”
“应该在医院里好好养伤,医生竟然就这样让你出院了。”
祝静恩安静地站在旁边,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
其实也没有仔细听,毕竟人很难对非母语的语言做到完全在意。
直到方峻告辞,总算等到这两位寒暄结束。祝静恩目送方峻上车离开,准备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黛西忽然问她:“Greta,我现在要去逛街,你要一起吗?”
“抱歉,我还有作业没有完成。”
“那我不打扰你创作了。”黛西了然地摆了摆手,又开着车走了。
祝静恩有些羡慕黛西风风火火的性格,她想到什么总能马上就去做什么。
忽然又有车声。
今日庄园里很热闹,就这片刻的时间,连续几辆车进出。
逐渐驶近的那辆劳斯莱斯,祝静恩很熟悉。
那是赵崇生的车。
可是他们刚刚还说过话,也没有见到他出门。于是她问身旁的管家:“Uncle不在家吗?”
管家解释道:“这辆车前几日出了事故送去维修,现在维修好了让人送回来。”
“事故?”祝静恩听见这个词,心脏高高地提了起来,“Uncle出什么事了吗?受伤了吗?”
“先生没有受伤。”
“抱歉,Greta小姐,其他事情我不能告知。如果您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先生。”
祝静恩摇了摇头。
不该多过问的,不合身份。更何况只要他平安无恙,其他的事情她并不关心。
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往里走,打算直接回房间,先把今天观察到的赵崇生画下来,再继续完成导师布置的作业。
工作量有些大。
但今天她得到了赵崇生的奖励,而且还和方峻说清楚了,解决了困扰她好几天的大难题。她觉得心情畅快,画起来应该会快一些。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颗糖,塑料包装硌在掌心里,能更加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不自觉地笑得眉眼微弯。
祝静恩踩上楼梯的台阶,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她像是形成条件反射,总能精准地锁定赵崇生所在的位置。
他站在几步之外,神色很淡。
“过来,Greta。”
管家和佣人们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这一室之内针落可闻,他的声音清晰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喜欢这样的祈使句。
迈上台阶的脚步收了回来,她向着赵崇生身旁走去。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毫无波澜的目光不怒自威,平添几分压力。
她情不自禁担心自己的姿态会不会不够优雅,又是否同手同脚。
直到祝静恩走到赵崇生跟前,他才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跟在他的身后,一时没想到这条路能通往什么地方。以往谈话总是在他的书房,显然不是从这里走。
赵崇生脚步停下,微微侧身,祝静恩得以看见此行的目的地——
别墅一层的洗手间。
直到她站在盥洗池前,仍没有想明白赵崇生的意思。
“洗手。”
他简明扼要地发布指令,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面上,将他本就立体的五官刻画得更加深邃,更显淡漠锐利。
祝静恩没有问原因,垂眸认认真真地洗过手,半举着还未擦干的手,抬头看向赵崇生。
像是等待家长检查作业的小朋友。
赵崇生语气冷淡地说“again”。
她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用洗手液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
没有抬头却始终能感受到他的注视,存在感太强,不容忽视,同时还有一种无端的熟悉。
她在脑海里思索着,第四遍将消毒洗手液泡沫冲干净时,身侧的阴影突然覆过来。
赵崇生一米九的身高,和她形成了很大的体型差,他的影子完全将她笼罩住,就像是他们的影子拥抱在一起。
属于他的气息靠了过来,橡木苔的萧索感萦绕在她的鼻息间,让她的心口蓦地一跳。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浑身都像失去控制权一般僵硬。
水流冲刷着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扶了起来,他的指腹轻抚过她腕间那处红痕。
那是方峻拉扯她时弄出来的。
赵崇生的指腹有一层薄茧,微微粗粝,肌肤相触的瞬间,如过电般酥麻。
祝静恩说大脑发懵,如同电脑宕机无法运转,完全无法思考此刻是什么情况。心跳骤停一瞬,随即疯狂的跳动起来。
“Greta。”
赵崇生如金石般低沉好听的嗓音传了过来,祝静恩屏住呼吸,期待着他接下来的指令。
“明天没有奖励。”
“被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