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栀菀在一阵轻柔的鸟鸣中醒来。

    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是钝器敲打，她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灰白色的天花板，线条简洁的吊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模糊的城市天际线。

    这不是她的公寓。

    记忆像是断片的录像带，模糊而混乱地涌上来：酒吧……蓝色的饮料……小林离开……一个男人……然后……陈驰？

    她猛地坐起身，被子滑落，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陈驰的家？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房间。装修极简，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色调冷硬，但很干净。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陈驰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昨天的衣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和运动长裤，头发还有些微湿，像是刚洗过澡，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些居家的随意。他手里端着一杯水。

    “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带着一丝早晨特有的沙哑，“头疼吗？喝点水。”

    江栀菀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微微一颤。水温正好。她小口喝着，借此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尴尬。

    “我……我怎么在这里？”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昨晚喝醉了，不省人事。”陈驰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送你回去不安全。”

    他的解释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江栀菀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醉酒后的零星片段开始攻击她——她好像……是他抱起来的？还在他车上睡着了？还……坐在地上要他喂水？

    巨大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这就走。”

    她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不急。”陈驰阻止了她，“李阿姨煮了粥，吃完再走。不然胃受不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他转身走了出去，似乎是为了给她留出空间整理自己。

    江栀菀坐在床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尴尬，羞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看起来和之前那个冷漠划清界限的人判若两人。

    她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依旧有些憔悴的自己，努力平复着心跳。

    走出房间，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陈驰正坐在桌边看手机，见她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吃吧。”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江栀菀默默地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喝粥。粥熬得软糯香甜，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她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陈驰。他垂着眼睫，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

    “那个……”江栀菀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沉默，“昨天……谢谢你。”

    陈驰放下手机，看向她：“以后别单独去那种地方喝那么多酒。”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关心。

    江栀菀抿了抿唇，想起昨天那个搭讪的男人，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低下头：“嗯……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

    粥碗渐渐见底。

    江栀菀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她放下勺子，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陈驰，我们……”

    “之前那个是我表妹。”陈驰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江栀菀愣住了：“……什么？”

    “甜品店门口那个，”陈驰看着她，眼神平静而认真，“穿红裙子那个。我舅舅的女儿，苏娜。放假回来缠着我带她去买吃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天车队有急事，送下她我就走了。”

    江栀菀彻底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提了起来，又轻轻放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和更深刻尴尬的情绪冲击着她。

    原来是这样。

    她之前所有的纠结、失落、自我建设，原来都建立在一个误会之上。

    她的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朵尖都红透了，恨不得立刻消失。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我没……我没误会……”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

    陈驰看着她这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她，声音低沉而清晰：

    “江栀菀。”

    “我承认，我之前的方式有问题。”

    “但我对你，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玩玩而已。”

    他的话语直接而坦诚，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江栀菀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疏离、戏谑或冷漠，只有一种沉静的、认真的情绪，让她无法逃避。

    “拉黑我，躲着我，是你的权利。”他继续说着，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力量，“但我不会放弃。”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天在甜品店，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心里，有没有一点不舒服？”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如此犀利，瞬间撕开了江栀菀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她的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所有否认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又微妙的寂静。

    陈驰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和那微不可察的点头，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了下来。某种滚烫的情绪充盈着他的胸腔。

    他没有再逼问，也没有得意。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江栀菀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微微僵硬。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拿走了她面前空掉的粥碗。

    “粥凉了，再去给你盛一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温和。

    江栀菀愣愣地坐在那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盛粥的轻微声响，心里那片冰封了许久的湖面，仿佛在晨光中，咔嚓一声，彻底裂开了。

    那碗新盛来的粥，江栀菀几乎是机械地吃完的。味同嚼蜡，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聚焦在对面那个安静喝粥的男人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张力。不再是之前的冰冷隔阂，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缓和。

    吃完早饭，陈驰并没有过多停留或刻意寻找话题。他自然地收拾了碗筷，然后对江栀菀说：“我送你回去。”

    语气是陈述，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强势，更像是一种商量后的决定。

    江栀菀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现在脑子还有点乱，需要回去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陈驰专注地开着车，没有放音乐，也没有试图搭话。江栀菀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误会解开了，他也表明了态度。可她心里那根被反复拉扯过的弦，似乎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尤其是曾经被冷落和误解过。

    车子平稳地停在她公寓楼下。

    “谢谢。”江栀菀低声道谢，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江栀菀。”陈驰叫住她。

    她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陈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而平静：“之前的事，过去了。”

    “以后，”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不会那样了。”

    没有华丽的保证，只是简单的一句“不会那样了”，却莫名地让江栀菀的心安定了一丝。她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上去吧。”他移开视线，示意她下车。

    江栀菀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黑色的跑车还安静地停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像是在确认她安全上楼。

    她加快脚步，走进了单元门。

    听到电梯上行的声音，陈驰才缓缓发动车子，驶离了小区。他握着方向盘，嘴角几不可查地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又迅速压下去。他知道，急不来。

    ……

    日子恢复了某种平静，但底下的暗流已然改变了方向。

    陈驰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高调地“轰炸”她的生活。他没有每天出现，没有频繁的短信和礼物。

    但他也没有消失。

    他会偶尔在她下班时，恰好“路过”公司楼下，如果她愿意，就顺路送她回家。如果她表现出丝毫的犹豫或勉强，他便点点头，毫不纠缠地离开。

    他会在周末清晨，发来一条简单的短信，像是随手分享：【城西公园的腊梅开了，还不错。】

    或者是：【发现一家不错的素描本店，你应该会喜欢。】附上一个地址。

    没有要求回复，没有期待同行，只是单纯的分享。

    江栀菀一开始还有些戒备，但渐渐地，发现他确实恪守着一种新的、令人舒适的距离感。她偶尔会回复一个【谢谢】，或者在他顺路送她时，不再那么僵硬。

    他们之间，像是按下了一个缓慢而温和的重启键。

    有一次，他送她回家时，车上放的不是引擎轰鸣的摇滚，也不是低沉的贝斯solo，而是一张舒缓的钢琴曲专辑。

    江栀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陈驰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地解释：“张钊落车上的。”耳根却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江栀菀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硬的男人，偶尔笨拙起来，竟然有点可爱。

    周五下午，江栀菀正在整理下周的工作计划，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您好，请问是江栀菀江小姐吗？”对方是一个声音干练的女性。

    “我是，您哪位？”

    “您好，江小姐，我是‘极速光环’国际城市街道赛组委会的媒体协调负责人。我们关注到您之前负责的艺术市集项目，其设计理念与视觉呈现非常出色，与我们所希望打造的‘速度与艺术结合’的赛事形象很相似。”

    江栀菀有些惊讶：“谢谢您的认可，请问……”

    “我们诚挚邀请您加入我们的赛事视觉设计团队，负责部分周边视觉和现场氛围包装的设计工作。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国际城市街道赛？这可是一个相当大的项目平台。江栀菀的心跳加速了几分，这对于她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简单了解了一下项目概况和时间要求，表示需要稍作考虑后再回复。

    挂了电话，她还有些难以置信。这种级别的赛事，怎么会找到她这样资历的设计师？

    犹豫了一下，她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极速光环”赛事的相关信息。主办方、赞助商名单一一掠过……直到她看到协办单位和支持机构里，赫然出现了“驰安动力”的名字。

    心脏猛地一跳。

    是他吗？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已经成为条件反射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极速光环”的邀请，和你有关吗？】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陈驰】：组委会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陈驰】：我只是提供了你的作品集。

    【陈驰】：决定权在你。

    果然是他。

    江栀菀看着那三条短信，心情复杂。他提供了机会，却没有干涉结果，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

    这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尊重。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赛事宣传图里疾驰的赛车，又想起他开车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他弹贝斯时沉浸的神情……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去了解他的世界，也是检验自己内心情愫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那个组委会的号码：

    【您好，我很荣幸能收到邀请，并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