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姨的“洛神”名号在江湖上响亮得很,开封城里好些人第一次见少东家,就认出她是洛神养大的孩子。但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能告诉她,寒姨她究竟在哪里。
江叔和赵大哥交情匪浅,可赵大哥也不知道,江叔他现在人在何方。
这些日子,少东家走遍了大半个开封城,都没有找到这两人的行踪。如今只剩城北的博浪沙没有踏足。如果在那里还找不到江叔和寒姨,那就是她离开开封的时候了。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少东家正在飞花渡遥望河对岸的秦岭。过了秦岭,就是江南了。江叔会不会就在江南呢?江南里有他的至交好友。
哪怕江叔不在江南。
江南,少东家也是一定要去的。那里有她的血海深仇。这仇,此生一定要报!
飞花渡上,芦草萧瑟,飞花漫天,美不胜收。但在少东家眼里,飞花渡再美,也比不上清河神仙渡的万分之一。
飞花渡太过喧嚣热闹了,渡口停满大船,岸上守着官兵,来来往往的游客络绎不绝。
神仙渡就幽静多了。那里的的河水清澈见底,洁白的梨花开满河岸。以前,少东家喜欢坐在河边,或躺在树上看天空的云朵,晚上就仰望漫天星河。一天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过去了。
清明要到了,飞花渡口的风筝也多了。
少东家想起神仙渡的风筝,那里的风筝比开封更大更漂亮,飞得更高更远。
少东家想家了。
她想回家。
想,很想,非常想。
可不羡仙烧了,家早就没了。亲人朋友也不在那了。
曾经亲密的伙伴,成了冰冷的墓碑。
甚至,神仙渡的乡亲们见了她,也不再叫她少东家,只唤她作异乡人。
异乡人,多么疏远的称呼。
想到这里,少东家很想落泪。
少东家知道,杀人放火的凶手可能还在神仙渡,乡亲们是在用他们的方式保护自己。那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乡亲啊,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
可她还是想家,抑制不住地想。
此时,少东家听到,飞花渡上有笛声响起,这曲子婉转哀怨,一下击中她那颗想家的心。
少东家认得这曲子,不是思芳歌吗?
曾经,她天天为一些人吹奏的思芳歌啊。当时听她吹奏的人啊,如今应该还在那吧。他们是一群英雄,也是一群失乡人。他们永远不能看见天日,更永远无法回到家乡。唯有这思芳歌,能给他们些许安慰。
吹奏思芳歌的是天泉派的弟子,看起来很年轻,曲子里却是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哀愁。
以前吹奏思芳歌时,少东家不是很懂,为什么有人听到这曲子,会激动得落泪。
在飞花渡口听到思芳歌,少东家瞬间就懂了。她拿出笛子,加入其中,和那天泉弟子一起吹奏起来。
见少东家竟也会思芳歌,天泉弟子震惊不已,不知不觉停止了吹笛,疑惑地看向少东家,“少侠……你……”
少东家一边朝他点头,一边继续吹奏。
少东家已沉浸在思芳歌里。笛声中,她仿佛看到神仙渡的青山绿水,闻到岸边的梨花飘香,听到迎面过往的村民亲切地唤她“少东家”。
少东家……再也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这是……”见少东家眼里含着泪,那天泉弟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笛声由独奏变成合奏。一曲终了,天泉弟子由衷道:“愿天下有水处,皆有思芳歌。“
曲终人散,少东家决心回一趟神仙渡。哪怕那里的人,如今都只敢唤她“异乡人”。
既然如此,那就做个异乡人吧。少东家在开封学了点易容术,她将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就踏上回家的路程。
神仙渡的天还是那么蓝,水还是那么清,只是梨花已经残败,很多熟悉的人也不在了。少东家不敢去不羡仙客栈,那里已被火烧成废墟,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
她先去了离不羡仙不远的活人医馆。医馆的姚药药是少东家发小,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放什么屁的交情。一见到姚药药,少东家就知道,自己的易容显然被对方一眼看穿。
但姚药药嘴上却道:“你……外乡人,你要治病吗?给你打折哦。”
少东家称自己脚扭伤了,需要治疗。在医馆推骨治疗时,药药低声在少东家耳边道:“不羡仙还有些人在找你……自己留心些。”
少东家心头一热,又听姚药药大声问道:“少侠从江湖来?我有个发小,最喜欢听各种江湖故事和传闻了。能和我说说吗?回头我好说给她听。”
“好。”少东家哽咽着回道。
离开活人医馆,不知不觉,少东家还是走到了不羡仙。这里虽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焦土破瓦,却不是想象中满目疮痍、死气沉沉的景象,反而处处可见生机。这里虽然经过一场灾难,但在那场灾难活下来的村民们却没有放弃,正在忙前忙后地重建村子。
正如烧焦的地面长出嫩绿的小草,少东家相信,被毁去的不羡仙总有一天会重现。
只有人啊,死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少东家迈着沉重的脚步去了墓地,看了她其实日思夜想、却压抑着不敢想念的人。她墓前站了许久,一句话没说,一滴泪没敢流。
寒姨说的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要报仇,首先得活着。虽然这里只有姚药药认出自己。姚药药没有武功,连她都能发现这里还留有绣金楼势力。少东家岂敢在墓前失声痛哭?
不能哭,不能暴露。
好好活下去,想办法报仇!
少东家在墓前立誓:一定要报仇!
少东家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江叔的竹隐居。
到竹隐居时,天色已黑,天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江叔的竹隐居是一座茅草屋。已经几年没有人住了,茅草屋早就破败不堪,怕是抵挡不住眼看要越下越大的春雨。少东家修补茅草屋时,竟在屋后发现一封写给自己的信。
少东家颤抖地看完信,在漏雨的屋中找到一截红线,那是一个叫她“老大”的小女孩为她准备的礼物。她们曾经约好,要一起闯荡江湖,一起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但那小女孩永远不会再叫她“老大”了,她们也不可能一同出去江湖了。不羡仙的那场灾难里,为了救被困迷阵的村民,她死在了绣金楼火烧不羡仙那一夜。
少东家将红线戴在手腕,脸上已经都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再次立誓,要灭绣金楼复仇!
少东家在心里呐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