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回到寝宫时,天边正泛起冥界特有的暗紫色微光。她脱了素色常服,往榻上一躺,铜锁刚端来的安神汤还冒着热气,她却对着帐顶的星图发起了呆。
御膳房那个叫凌越的少年郎,燕麦色的脸涨红时倒像颗熟透的蕃茄,挺有意思。但这念头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被护心镜的事挤跑了。
“铃儿,”她忽然坐起来,“李肃在刑律司里,手伸得很长吧?”
铃儿正用银铃吊坠给头顶的小叶子浇水,闻言手一顿,银铃叮当地响:“是啊!刑律司的案牍库、冥牢典狱、甚至各地的轮回分站,都有他提拔的人呢!不过武官那边他插不上手,赵将军总骂他‘只会耍笔杆子克扣军饷’。”
铜锁抱着凝魂珠串手链,后脑勺的金属短发抖了抖:“上次有个武官说他账本不对,被他安了个‘冲撞上官’的罪名,罚去守黑风口了。”
灵昭笑了。这就好办了。要扳倒李肃,光靠护心镜不够——得让他的罪状像团乱麻,缠得他动弹不得。更重要的是,这些被他坑过的人,就是她能攥在手里的第一把棋子。
她要的不是扳倒谢临渊——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她要的是敲山震虎:告诉所有人,这傀儡女帝,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顺便,把洗衣小阴差那个被发配去寒冰狱的弟弟阿槐捞出来——自己身边,总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
这事得快,趁谢临渊还没从卷宗堆里抬头。
第二天一早,灵昭特意绕去浣衣局。小阴差正蹲在大木盆前搓朝服,见了她,手里的木槌“咚”地掉在盆里,溅了自己一身水。
“陛下!”她慌忙行礼,眼圈还是红的。
“阿槐在寒冰狱,能接触到其他犯人吧?”灵昭开门见山,递给她三张空白的阴符——冥界的加急信笺,用镇魂木制成,能直接传送到收件人手中。“让他问问,最近三年里,有没有人是被李肃贬斥的?罪名是什么?越细越好。”
小阴差握着笔的手直抖,墨水在阴符上晕开个小墨点。铃儿在旁边踮脚,头顶的小叶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银铃“叮”地响了一声,像在打气。
阴符送走后,灵昭坐在浣衣局的石阶上,听小阴差攥着衣角,声音发颤地说李肃的事:“前阵子在西市阴渠边,他的轿子直接撞翻了卖冥纸的摊子,老鬼头刚要理论,就被他身边的护卫按在地上,他隔着轿帘冷笑着说‘再敢吭声,就把你扔进沸油狱炼三个月’,那老鬼头最后只能抱着碎摊子哭……”
她咽了口唾沫,手指绞得更紧了:“还有忘忧阁新来的那位苏姑娘,听说原是要选给南境将军的,他非要抢着要初夜,当场拍着桌子说‘谁跟我争,明天就让他去轮回道当孤魂野鬼’,那些原本有意的人,果真一个都不敢再提了……”
正说着,阴符“嗡”地亮起微光,阿槐的回信到了。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写的,还沾了点寒冰狱特有的冰碴子:
“有!前冥牢典狱卫忠,因撞见他私换玄铁镣铐,被诬‘通鬼’,打了四十棍贬去轮回道扫地;案牍库刘平,不肯改军饷账册,现在在黑风口喂厉鬼;还有巡防营的周武、南境轮回分站的孙录事……至少七八个!姐,我想回家。”
灵昭捏着阴符,指尖微微发烫。七个!足够了。这些人遍布刑律司的各个角落,正好能织成一张网,把李肃的罪证兜得严严实实。
这时,铜锁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腰间的铜锁“咔啦”直响:“陛下!赵、赵将军派人来报,护心镜查清楚了!李肃让人把镇魂纹磨掉一道,省下的材料换了冥玉,还把这批护心镜优先发给了他表亲当校尉的营队!”
果然够贪够蠢。灵昭站起身,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传朕的令,去刑律司拿人,直接送阴狱司。”
她特意点了阴狱司——那是独立于刑律司的机构,狱丞魏老头是灵汐女帝时期的老人,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最合适用来审李肃这种“有后台”的。
阴狱司的牢门是玄铁所铸,透着股寒气。李肃被押进来时还梗着脖子,看见灵昭坐在狱丞的位置上,顿时嗤笑一声:“陛下,您拿我问罪,问过判官大人了吗?刑律司的事,还轮不到您插手吧?”
灵昭没理他,把李肃污蔑阿槐的证据推倒他面前:“你因刑律司的小差不小心打翻了你的茶盏,就为出一口恶气把他发配去看守寒冰狱,滥用私权。你认不认?”
李肃脸色微变,随即又硬气起来:“陛下可别血口喷人!这是小事,判官大人不会……”
“小事?”灵昭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冷意,“那护心镜要是真出了岔子,镇魂军的士兵死在厉鬼手里,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还是算在判官头上?”
她俯身,盯着李肃的眼睛:“听说,你表亲那个营队,用这批‘残次’护心镜换了不少‘军功’?冥界律例第三百一十二条,‘以次充好致军损者,斩立决’,你没读过?”
李肃的脸“唰”地白了。他不怕小事——谢临渊向来对下属的“小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护心镜牵扯军务,还连累了判官的名声,真要是闹大,别说谢临渊不会保他,恐怕还会亲手把他推出去正法,以证清白。
旁边的魏狱丞推了推眼镜,慢悠悠道:“李大人,招了吧。按《冥界律》,私换刑具杖二十,贪墨军资贬庶鬼;要是扯上‘致军损’……”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比牢里的寒气还冻人。
李肃盯着桌上的供词,手指抖了半天,终于拿起笔,在末尾画了押。他以为认了“小事”就能脱身,却没看见灵昭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真正的杀招,在早朝。
第二天早朝,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老冥官唱完例行公事,大臣们正准备弯腰喊“退朝”,灵昭忽然开口:“慢着。”
她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顿住了。谢临渊坐在紫檀木案后,手里的朱笔也停了停——他昨夜收到消息,李肃被抓了,却猜不透灵昭想做什么。
“带李肃。”
当李肃被押上殿时,文官队列里明显起了阵骚动。刑律司的几个小官想站出来,瞥见谢临渊面无表情的脸,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们都是李肃提拔的,却更怕判官迁怒。武官们则大多事不关己,赵国晏甚至还捋了捋袖子,显然等着看戏。
“李肃,”灵昭拿起供词,“以公谋私,你认罪吗?”
李肃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认……”
“可有异议?”灵昭扫过群臣。
半晌没人作声。赵晏往前一步,声如洪钟:“陛下秉公执法,臣心甚慰!” 他这一带头,几个被李肃克扣过军饷的武官立刻附和,嗓门一个比一个亮。
谢临渊放下朱笔,淡淡道:“按律处置即可。”
眼看这事就要了结,殿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鼓声——是鸣冤鼓!而且不是一下,是七下,此起彼伏,震得殿梁都在颤。
“陛下!臣等有冤要诉!” 七个穿着旧官服、带着伤的鬼魂跪在殿外,为首的正是卫忠和刘平,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冤”字。
大臣们瞬间炸开了锅。文官们脸色发白,尤其是刑律司那几个——这七个人,都是李肃的“自己人”扳倒的,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武官们则看得津津有味,赵国晏甚至掏出一份崭新的“跪的容易”给最老的卫忠,摆明了支持。
灵昭却像是早有准备,朗声道:“宣他们进来。”
卫忠等人刚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灵昭已拿起一本《冥界律》,翻到某一页:“卫典狱,你说李肃私换玄铁镣铐,对应《刑律篇》第二十三条,监守自盗,当杖四十,归还赃款,对吗?”
卫忠愣了愣,赶紧点头。
灵昭又看向刘平:“你说他篡改军饷账册,对应《军法篇》第十五条,贪墨军饷,当贬去看守无回渊,五年不得转世,对吗?”
刘平也懵了,只顾着磕头:“陛下圣明!”
她一页页翻着律法,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把李肃的旧账一条条摊开,每条都对应着明确的刑罚。七个受害者轮番作证,证据链严丝合缝,连李肃当年收了多少冥玉、换了多少凝魂珠,都说得清清楚楚。
殿内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连谢临渊都抬眼看了她三次。文官们缩着脖子,生怕被牵连;武官们则越听越精神,看向灵昭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最后,灵昭合上书,看向谢临渊,嘴角噙着点笑意:“判官大人,朕判的,可对?”
谢临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是没温度的眼里,第一次露出复杂的神色。他缓缓颔首:“并无不妥。”
“拖下去。”灵昭挥挥手,又补充道,“卫忠,你熟悉冥牢事务,就来冥宫侍卫处当差;刘平,你去典籍库帮张老整理账册;周武,你去禁军补个队正……其他人,都安排个去处,不必再受那窝囊气。”
这安排太巧妙了——侍卫处、典籍库、禁军……都是离权力中心近,却又不算显眼的位置。既安插了自己人,又不至于引起太大反弹。
退朝时,灵昭走过谢临渊身边,听见他低声说了句:“陛下昨夜,想必睡得很晚。”
她脚步一顿,回头笑了笑:“为冥界操劳,不敢贪睡。”
他没再说话,只是那本《冥界律》的封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浅浅的指印。
灵昭刚回宫,铃儿和铜锁就扑了上来。铃儿头顶的小叶子兴奋地翘成了“V”形,银铃叮叮当当地响:“陛下今天太厉害了!赵将军看您的眼神,跟看灵汐陛下似的!” 铜锁也跟着点头,腰间的铜锁“咔啦”响个不停,手里还举着颗最大的凝魂珠:“给陛下的!”
卫忠、刘平、阿槐等人也来了,捧着从家里带来的旧物——卫忠送了把磨得发亮的狱卒刀,说是能辟邪;刘平递上本手抄的《账册精要》,上面记着刑律司三十年的猫腻;阿槐最实在,扛了袋寒冰狱特产的冻梨,说是“给陛下润润喉”。
“陛下,”卫忠红着眼眶,“您放心,侍卫处有老奴在,谁也别想在冥宫动歪心思!”
灵昭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空旷的冥宫,终于有了点“自己人”的暖意。这七个人,来自冥界的不同角落,却都被她从泥里捞了出来。他们的忠心或许不算纯粹,却足够可靠——至少,比那些只会看判官脸色的文官靠谱。
更重要的是,有了他们,她终于能听见冥宫之外的声音了。谁克扣了军饷,谁在卷宗里动手脚,谁和谁走得近……这些她以前两眼抓瞎的事,以后终于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