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冥宫又恢复了宁静，暗紫色的光漫过窗棂，落在灵昭摊开的《冥界律》上。铜锁捧着玄铁盒进来时，正撞见她在“协理政务”条下画了道浅痕。

    “陛下，护心镜的证据……”

    “给他。”灵昭头也没抬，指尖在“证据”二字上点了点，“谢临渊要的不是我给他定罪，是我给他一个‘不得不定罪’的理由。这盒子里的东西，就是最硬的理由。”

    她提笔写素笺，字迹比往日更从容：“李肃私改护心镜，证据在此。新镜已备，王营士兵轮岗待换。判官若需，朕可令赵统领全力配合。”末了盖“冥”字印，不卑不亢——既显诚意，也亮底气。

    铜锁刚走，铃儿就蹦进来，小叶子指着窗外：“陛下你看！判官府的灯亮得更足了！是不是判官大人在看你送的东西？”

    灵昭望向远处那盏冷光，忽然道：“他在算。”算她敢不敢把全案托出，算她有没有能力兜底，算她的野心到底止步于“扳倒李肃”，还是想借此伸手兵权。

    “那他算出来了吗？”铃儿追问。

    “应该算出来了。”灵昭指尖划过新镜的图纸，“我要的，从来不是兵权，是‘说话的资格’。”

    判官府的烛火下，谢临渊把玄铁盒里的证据一张张铺开。赵国晏的勘验图、工匠的供词、王校尉营的领械记录……每一样都钉得死死的，连李肃用省下的玄铁换了多少冥玉，都写得明明白白。

    他指尖在素笺“赵统领全力配合”几个字上顿了顿。这女人，连他可能顾虑的“换镜阻力”都想到了。赵国晏是老犟驴，只认女帝令牌，她这话，等于把“借势”的梯子直接递到他手里。

    “倒不算蠢。”他低笑一声，朱笔落在李肃卷宗上，“斩”字比往日更果决。

    暗卫进来时，正看见他在素笺角落写了个“可”字，墨迹半干，又被指尖蹭开些，像在权衡，又像在确认。

    “传界域令。”谢临渊把朱笔搁在砚台里，“李肃依军法斩立决，行刑地王营校场。影卫营今夜换镜，持令调赵将军部协同，凡阻挠者，以‘通敌’论。”

    暗卫愣了愣——“通敌”二字，量刑极重，显然是给赵国晏的“尚方宝剑”。他低头退出去时，听见身后纸张翻动的声音，想来是判官在细看那些证据。

    亥时的王校尉营，影卫营的人刚落地，就见赵国晏提着灯笼候在营门，手里的女帝令牌在夜里泛着光。

    “判官令？”赵国晏扬眉。

    影卫首领递过界域令，刚想说“按令行事”，就被赵国晏摆手打断：“不必多言。女帝说了，换镜要快，不能惊动士兵。我带你们走密道。”

    营房里，影卫摘残镜的动作快如鬼魅，赵国晏的亲兵递新镜的速度丝毫不慢。新镜背面的“昭”字印在灯笼下闪了闪，影卫首领忽然想起出发前判官的嘱咐：“镜上若有私印不必管，换完即回。”

    他心里忽然透亮。判官不是没看见，是看见了也默许了——女帝要这点“标记”，无非是想让换镜的士兵知道“女帝也在顾着你们”，这点小心思，无伤大雅，甚至……有点用处。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面残镜被扔进玄铁袋。赵国晏望着影卫消失的方向，捏碎灵昭的暗符，符上只有一行字：“他若问起，便说‘换镜顺利，将士皆安’。”

    他笑了。这两人，一个不说“信你”，一个不说“谢你”，却把“怎么让对方放心”算得比谁都清。

    子时的冥宫，灵昭收到赵国晏的回禀，上面画了个“全换毕”的记号，旁边添了行小字：“影卫首领临走前，看了新镜印，没说话。”

    她把回禀压在《冥界律》下，提笔在“默契”二字旁写：“知其不贪，故敢托事；知其不怠，故敢信之。”

    铃儿凑过来：“陛下，你和判官大人这样，算不算……算不算是一伙的？”

    “不算。”灵昭摇头，指尖点过窗外判官府的方向，“算‘各取所需’。他要冥界安稳，我要站稳脚跟，恰好，李肃挡了我们两个人的路。”

    更巧的是，他看清了她的斤两，她摸透了他的底线。这种“看清”与“摸透”，比任何盟约都管用。

    天快亮时，谢临渊站在刑场边，看着李肃被押上来。北境的风卷着寒气掠过，他忽然想起灵昭素笺上的字迹——不软不硬，像块被磨得恰好的玉，既不伤手，也硌得住事。

    “行刑。”他转身时，暗卫递上一份北境军报，说厉鬼异动又频了些。他翻开第一页，忽然在空白处写了个“昭”字，又很快划掉。

    卯时三刻，李肃伏诛。王校尉营的士兵摸着新护心镜，有的说“女帝的私印真好看”，有的说“判官大人斩得利落”，没人知道昨夜的暗流，只觉得这新镜比旧的暖些。

    冥宫里，灵昭喝着安神汤，听铃儿说“判官府送了盒新墨来，说是北境特产的‘凝魂墨’”，忽然笑了。

    那墨，是用来批阅军务的。他送这墨，不是示好，是“认可”——认可她有资格用这墨，也认可她，能看懂北境军务的分量。

    硬碰硬？从来不必。他要掂量她的斤两，她便亮给他看；他要确认她的分寸，她便守给他看。这冥界的权柄之树，本就需要新旧枝芽互相借力，才能抗住北境的风雪。

    而她与他，不过是在各自的位置上，找到了最稳的站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