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 *

    所有自己做的剧里,林栖很喜欢的还是《归山》,第二季大结局播出那天,恰逢雨季结束,初夏初醒。

    她也会经常点开再看一次自己的作品,片头响起之前,视频弹幕加粗一行字,“他终于走回了山林,她依然写着江湖。”

    这句文案是谁写的,没有人查得出来,但林栖看到那一刻,停住了翻笔记的手。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跟她一起复盘的工作人员也很多,有人边调监视器边开玩笑说:“再看一遍也还是要哭爆了,这一次谁哭先请奶茶!”

    她没接话,只轻轻呼了口气,送走一个太久不肯谢幕的角色。

    结尾,归山人背着包袱,站在一座桥上,看着山水缥缈。镜头长停四十秒,无一句台词。

    林栖见过弹幕刷满屏的效果,她真的能看到大家对角色的喜欢。

    “他是真的走了。”

    “第一次看到一个主角的离开,不是悲伤,而是释然。”

    “他终于不需要再打了,也终于不是主角了。”

    林栖望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身边的副导演低声提醒:“你不截图纪念一下?”

    她摇头:“不用。我记住了。”

    与此同时,沈澄一个人在咖啡馆。

    他没有开灯,只在黑暗里看完整整一集。

    手机屏幕暗下去后,他没有立刻关掉,而是点开了一个未读的语音,是林栖白天发来的。她说:“你觉得我们该写《归山》第三季吗?还是就让他这样一直留在山里,不再回来?”

    他没回复,而是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几棵在夜风中摇曳的香樟树,慢慢开口,“他可以不回来。但我们不能不写了。”他低声对着窗外说:“你写了一个退场的人也有故事的世界,或许他的世界该留在那里。”

    喜欢这个剧得人很多,大结局那晚,很多影迷和粉丝在微博讨论这个剧,#归山人大结局#词条登上微博热搜第五。

    不过,翻看微博可以找到,剧组那晚没有发完结撒花,也没有集体发文致谢。

    林栖只在个人主页发了张手写纸条,照片是拍糊的。上面一行字写着:“剧终,不谢幕。下一个故事,不在江湖,在人间。”

    而在那条微博底下,评论第一的是一位观众写的:

    “她写的是人,他演的是人,我们看见的,是我们自己想变成的那种人。”

    剧集完结后的一周,城市逐渐从流量余温中脱出,街头已能听见蝉鸣。

    林栖没有接平台的新项目,只等着《假龙吟歌》的稳步播放,新的项目也没有开,因此暂时没有动第三季的剧本。

    她关了朋友圈,没接新戏,开始每天固定时间出门散步像给自己的生活重新排布呼吸。

    北山街上,黄绿相间的光透过树冠缝隙打在砖石路面上,脚步声在潮湿空气里格外清晰。

    那天傍晚,她走到一条山脚小径,是她住在这个城市旅居时最常来的一段。

    不算景点,人迹稀少,两旁是老旧的香樟和石竹,湿气重,空气温凉。

    林栖背着一个深蓝色帆布包,在街角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转身拐入那条熟悉的山脚小路。

    她今天穿了灰白色宽腿裤和一件藏青麻料上衣,低调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可也正因如此,整个人从街景中脱离出来时,显得像一段早就写好的句子,在时间之外轻轻读出来。她站在宝石山入口前,仰头望了一眼山道起伏的曲线,然后低头看了眼手机。

    “我到了。”她在对话框里只打了这四个字。

    过了三分钟,沈澄出现。

    他穿着长袖薄风衣,背着空包,看起来像刚结束一段训练,也像刚做完什么决定。两人没有打招呼。

    她把水举了举,问:“要上去走一圈吗?”

    两人没有寒暄。他只是说:“你还是会来这里。”

    她轻轻点头:“你也是。”

    就这样,他们一前一后踏上石阶,阳光从树影里漏下,碎金似的打在肩上、背上、指尖。

    宝石山并不高,走完整圈也不过两个小时。可一路石阶与土路交替,脚下并不轻松。

    他们沿着山路慢慢往前走,林栖低头踩着石缝,忽然开口:“我那时候写归山人的第一场戏,就是在这条小路上。我当时想象他是怎么下山的。他有没有迷路,他会不会回头。”

    沈澄低笑一声:“他回头也看不见什么。”

    “山下没人等他,山上也没人送他。”

    她看他一眼:“但他还是走了。”

    他点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写了个终点。但没写结尾。”

    “我记得你上次来这里,是开拍前一晚。”林栖忽然出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淡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你说你想在上镜前清掉身上的城市感。”她侧头看他一眼,“那晚回来你没回信息,还在群里说腿断了。”

    沈澄笑了笑:“我那时不知道走山路和走武戏不是一个概念。”

    “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武戏可以反复练,山路只能往前走。”

    “就算你回头,它也不一样了。”

    林栖没说话。她手指握着矿泉水瓶盖,轻轻旋开又旋紧。

    “所以你是不是也不想拍第三季了?”她终于问。

    沈澄脚步略顿,半秒后继续前行。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知道我不想硬着头皮继续拍一个已经走完的角色。”

    林栖听了这句,脚步一缓。山路边的竹叶沙沙作响,有蝉鸣在枝头深处断续。她没有再追问,只低声应了一句:“我懂。”

    中途两人停在半山的一个观景台。林栖从包里拿出一包切好的苹果片和两张折叠纸巾,“我说这些,不是来煽情的,来这里,也是这块风景我一直没拍下来。”

    沈澄接过纸巾,没动苹果。他望着远处西湖那一圈白墙黛瓦、闪动的水光。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剧组时,你给我画的那个打戏表格吗?”他说。

    “表格上写着动作必须有情绪依托。”

    “我练武那么久,从没人告诉我动作要有情绪。”

    林栖也望向湖面,微微笑起来。

    “因为你以前不是在剧里练。”

    “而我就是想拍一个,动作不是炫技,而是沉默表达的剧。”

    沈澄轻声:“你做到了。”

    她转头看他:“你也做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停留了几秒,没有继续。风吹过亭边的木梁,一串风铃发出轻颤的声音,像是一段未说出口的句尾。

    继续往上走的路明显陡峭。林栖不太运动,爬得慢了些,沈澄便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

    走到最顶端那个环形观景平台时,天色已渐晚。西边的云层被夕阳烧得通红,落日像一盏慢慢熄灭的烛火,天际边只剩金红一线。

    林栖坐在栏杆边,呼吸有些不稳,汗水浸湿了她脖颈的发根。沈澄递过水,她没接,只轻声道:“我们再等五分钟,好不好?”

    “等什么?”

    “等光落完。”

    “你想拍照?”

    “不。我只是想看看天黑之前,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点光,是怎么落到你脸上的。”

    沈澄没说话,只站着,望着她,静静地站了五分钟。

    那五分钟里,无人讲话,无人动。

    只有光缓缓变化,从她的侧脸滑到他衣角,再慢慢落到地上。最后消失。

    回程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交流。直到快到山脚时,林栖忽然从背包里取出一张信封,塞进他手里。

    “回去再看。”

    “什么?”

    “剧本结尾删掉的那个段落。”

    “你删掉了?”

    “删了。那段太像台词,不像归山人该说的。”

    “可他不是你写的吗?”

    林栖看他,语气平静:“有时候,写的人也得学会闭嘴。”

    “让他自己走。”沈澄望着她,忽然轻轻点头。“那我也该学会闭嘴。”

    “什么时候?”

    她停顿一秒:“就现在。”

    她背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沈澄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一点点被暮色吞没。然后才慢慢迈步,走下山路。

    前后往前走着,直到一处转角,风大起来。

    林栖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沈澄。

    “这个还你。”

    沈澄低头一看,是那本他曾借她参考过的《武术技击法门解》。

    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书页里还夹着她当时做的几页批注。

    他接过书,没说话,她补了一句:“我加了一页纸条。你以后要是真的去教动作设计,就翻最后一页。”

    沈澄走下山时没急着看。直到回到那间早已关闭的咖啡馆。

    他坐在吧台后,拆开布包,翻到那张纸条,“你说你不是主角。但你是我给这个江湖的起点。不管以后谁演、谁写,这个江湖,先是你站出来的。所以它永远有你的位置。”

    他看完,合上书,走出门外,阳光正好。

    他站在街头空地上,缓缓摆出一个起手式,脚下沉稳、肩膀松开,掌心微敛。

    然后,他朝阳光之中,缓慢打出一套完整拳式。像是在写一封回信,无声,却郑重。

    这一刻,归山人已远。但沈澄,正站在属于他自己的江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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