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梦轩硬着头皮让朱梦萝给世子爷倒酒。
朱梦萝瞟了她哥一眼,知道二哥好不容易攀上皇家这条线,估摸着就想让她这么哑忍过去了。
她愤愤端起酒杯,手一抖,那酒不小心倒在桌上,又溅到白皓霖身上,白皓霖抬眼淡淡一瞥,没吱声,倒是白兆胤意味不明说了句,呵,朱二少爷,你家小公子真像只野猫,有意思。
白兆胤这话透着股怪异,让朱梦轩又瞪了她妹一眼,示意她收敛。
一顿饭吃得备受煎熬,白皓霖此后倒是中规中矩了,但席上符谦不住地拉皮条,说什么,朱二少爷,难得令弟入得了世子爷的法眼,这几日就让他作陪如何?
朱梦轩冷着脸,强硬回绝道:令弟误打误撞才进了酒局,符兄说笑了,正经人家的孩子,只能不识抬举了。
一说到这,符谦嗤之以鼻道:令弟说是来喝花酒,虽说是被某强拉过来的,但小小年纪就在风月之地厮混,左右不过一个顺便,还弄得多清高似的。
朱梦轩一听这话,呕得一口老血鲠在喉头。
“世子殿下,梦轩前些日子感染风寒,身躯抱恙无法作陪,只好带着令弟先行一步,望世子海涵。”
朱梦轩起身朝白皓霖作揖完,也不等世子爷回话,拽上他妹妹就走。
见朱梦轩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将人带走了,暴脾气符谦怒了,却碍于世子爷波澜不兴的态度,试探地问:“世子爷?朱家小公子,被带走了。”
“嗯。”白皓霖淡淡应着,不以为意地继续浅酌。
“也是,看这小公子年龄有点大,估摸着也有十七、八了,世子爷平素宠着的都是年幼娇弱的,太老的,皮糙肉厚估计啃不动。”
符谦有点尴尬,眼见世子爷这么快就没了兴致,向来摸不透主子性情的他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却被白兆胤当场揍了一记:“那个小公子是朱家二少爷的弟弟,喜欢的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少打人家的歪主意。”
符谦心里委屈极了,他是白府大总管的儿子,打小就跟在白皓霖身边,尽职尽责为他打点一切。前些年,为更好保护白皓霖,在白府当家主母,也就是白皓霖老娘的授意下,他老爹符文龙送他去武馆学艺,谁承想,回来后渐渐发现这个主子行事越来越诡异了,他甚至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倒是这白兆胤。作为白府三房老爷,也就是白皓霖老爹荣国公白肃清那个成天惹是生非的亲弟弟白肃穆,在外金屋藏娇了勾栏头牌后乱搞出来的私生子,怎么会突然跟白皓霖走得如此亲近?
哼,肯定是有所图谋。符谦在心里想,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哎,看我这破记性。世子,被朱二公子的弟弟一搅和,倒是忘了正事了。那份过塘合同契的两支契(注),我们那半署名了,可朱二公子那半还没署名呢。”白兆胤突然说道。
“兆胤,你拿上契约文书追上去,让朱二公子将名给签了。”白皓霖吩咐完白兆胤,又转头对符谦说:“今儿就这样吧,回了。”
符谦心头却跟油煎火滚一般,说实话,他怕白兆胤耍心眼暗害他家主子,但也不能让世子爷一人回驿馆,只得怏怏跟在白皓霖后头,一步三回头看着白兆胤朝完全不同的方向扬长而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朱梦轩黑透了一张脸,拖着朱梦萝大步往前走,走得又急又狠,朱梦萝小跑都跟不上,期间又撞到不少路人,撞得朱梦萝七晕八素找不着北。
“二哥,你慢点。”
被撞的人火气不小,朱梦萝忙不迭想道歉,却被朱梦轩蛮横拖走,被撞的那些个一个个在身后骂娘,囧得朱梦萝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二哥,你到底在发哪门子邪火?”朱梦萝也怒了。
“你怎么回事?醉宵楼名为酒楼,实为妓坊,不知道吗?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为什么来这种地方?还有,招惹谁不好,招惹个断袖?二哥知道,你年纪大了难免恨嫁,但是嫁猪嫁狗都不能嫁个断袖的。”朱梦轩煞有介事地当场训斥,全然不顾周遭异样的目光。
可朱梦萝却如芒在背。她迅速捂住朱梦轩的嘴,将他拖到一旁的小巷子里。
角落里,朱梦萝将朱梦轩推了个趔趄:“二哥,你怎么说话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哪会惹上那个断袖的。我还没质问你呢,你倒质问起我了。”
心头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大街上人来人往看着,她亲二哥却大咧咧说她没人要还觊觎一个断袖的?还是亲哥吗?还能愉快地玩耍吗?
“二哥听说,世子爷今年二十了,尚未娶妻,更不近女色,独独偏爱长相娇弱的男子,宠爱过一茬又一茬的娈童,他今天如此待你,是误将你认为男子了,一旦让他知道你真实身份,定弃如敝屣。反正,世子非良人,纵然权势滔天,左右不过是个龙阳之癖的无望之人。你就是年龄再大,再嫁不出去,也不要对他存什么非分之想,会耽误终身的。记住二哥今天说的话。”
“二哥你放心好了,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妹也不会眼瞎心盲到嫁给一个断袖老男人的。”
见朱梦萝这么斩钉截铁地跟断袖世子爷撇清关系,朱梦轩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了地,也不怪他小人之心,白皓霖那张脸太招女孩子喜欢了,他这个妹子从没被哪个登徒子如此轻薄过,他真怕她脑子进水就上了心。
跟着朱家兄妹拐进巷子里的白兆胤听完朱梦萝的指天发誓,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三抽。
此刻,他隐身在不远处的拐角里,听着朱梦轩义正言辞地训斥自家妹妹,还将他家世子爷堂哥视为洪水猛兽,真真是哭笑不得,果真,堂哥顶着个断袖的名声就是不招待见,连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敢肖想,竟还有人语重心长劝其莫要托付?
哈,有意思。
不过,这朱家小公子原来是个女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兆胤躲着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巴巴凑了上来,以一道瘆得慌的声音幽幽问道:
“三公子。总算,终于,有一个女的对上了咱世子爷的胃口了,虽然他以为她是男的,要上报给主子吗?”
白兆胤回头,看到对方黑衣黑裤,外加一张黑纱覆面,完全一副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宵小打扮,却用力瞪圆两颗咕噜噜乱转的大眼睛,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准确无误打那死鱼眼里传递出来。
白兆胤颇为无奈。
“你的眼神已经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众望所归,如释重负,还用问吗?”
“得令,小的立即飞鸽传书给主子。那下一步怎么做呢?”
“暂时不要惊动世子爷。为今之计,只能先想方设法瞒住朱家小姐的真实身份,不然我怕又鸡飞蛋打一场空。具体的,等主子的飞鸽传书。”
“那朱家二少爷那边?”
“我有办法。你们只需继续监视,一切如常,别让世子爷起疑心。”
黑衣人欢天喜地地走了。白兆胤端了端身形,整了整衣裳,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巷子里。
朱梦萝还在唯唯诺诺聆听二哥的教诲。
“朱二少爷脚力好,走得一阵风似地,让小爷我一通好找。给,在这过塘契约上签个名。”
朱梦轩一把接过去,看都没看契文上的条款细则,转身冲到巷口找算命铺师傅借了管狼毫,刷刷就署上自己的大名。
“券契一旦订立,就得按照契文内容履约,朱二少不怕被我们坑了?”
“德胜过塘是本地最大的过塘行,向来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又有官方作保。想来也不会无端欺压吾等平头百姓。”
朱梦轩笑着说,心里却在想,世子爷这尊瘟神,自此能离妹妹离得远远的,就算让他倾家荡产也愿意。
“那倒不会。其实,是世子爷以此为借口让某前来寻朱小公子的。”白兆胤似笑非笑地盯着躲在朱梦轩身后的梦萝。
“寻舍弟?世子爷这是何意?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朱梦轩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如若世子爷真要苦苦相逼,那某只能说,只能说,舍弟其实是女儿之身,非男子,更非娈童。”
“什么?朱小公子竟然是女子。”白兆胤故意装作很震惊的样子。冷笑道:“朱二少爷。你好大胆子,竟敢欺瞒戏弄于世子爷。世子爷手里头可是捏着你三份契约,钱庄的契约,红利的契约,还有过塘的契约。你千辛万苦才搭上的皇家那条线全得仰仗世子殿下。如果皇家生意出了岔子,从我们白记钱庄借出来的那笔巨款打了水漂,对我们是九牛一毛,对你们可是全部身家了。世子爷相当于你们的债主财神了,这样戏弄于他?”
满意看到朱梦轩兄妹因自己的一席话彻底惨白了一张脸,白兆胤趁势追击:“世子爷没个定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为今之计只能隐瞒朱小姐的真实身份,先虚与委蛇过在西兴这几日,待世子爷回京有了新欢,也就将朱小姐抛诸脑后了。可一旦朱小姐真实身份暴露,世子爷以为你们故意设局诓他,或者恼羞成怒一个女子假扮男子乱他心神,甚至可能狭隘地以为你们故意以此嘲弄于他,他本就敏感,反倒真对朱小姐恨上心,执意禁锢身边当个同妻,来堵世人的嘴。真变成那样,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那三公子以为,我们兄妹又该如何?”出声说话的是梦萝。
白兆胤的一席话已经让梦萝为无心闯醉宵楼的鲁莽懊恼不已了,只是,既然祸是她闯的,她就得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寻找解决之法。
注释:古代契约采取一式二份的做法,然后将二契各折叠一半,用两契的背面相对接后,写上“合同”,如此“合同”二字的右半在一契纸的背面;其左半便在另一契纸的背面。只有当两契背面的“合同”字完全吻合,才证明都是真契。这种方式一直到明清时期仍在继续沿用。以上,同样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