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兆胤要的就是朱梦萝这态度。
他故作高深觑了她一眼:“看来,朱小姐是个爽快人,作男子打扮也是英姿飒爽,还劳烦朱小姐这几日里如此打扮,以防不小心露出破绽。世子爷经常心血来潮,他将朱二少爷看成朋友,近日内就登门拜访也说不定。万一真去了,还望朱府上下守口如瓶。这一点,能做到吗?”
白兆胤转头看向朱梦轩,见对方薄唇紧抿,一脸被坑后很不爽的样子,想来任谁被人拿捏着七寸,又打蛇上棍提诸多无礼要求,应也是不爽的。
白兆胤理解,又语重心长劝慰道:“朱二少爷,令你不快,委实不是白某本意。但事已至此,在局面变得更加无法收拾之前,至少应当想足万全应对之策。谁叫,令妹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一不小心入了世子爷法眼呢。”
见朱梦轩一脸怪异地瞅着他,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踩着别人痛脚,赶忙道:呃,不,不,不,美貌聪慧,人见人爱。
朱梦轩白眼他:“如此,某兄妹二人还得千恩万谢三公子不成?”
白兆胤坑蒙拐骗功夫一流,厚脸皮程度也不遑多让,对朱梦轩的“恭维”十分愉悦地受了:“好说,好说。”
在白兆胤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朱梦轩言不由衷冷淡敷衍之际,朱梦萝通过白兆胤的种种讲述,自动将白皓霖脑补成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又有着诸多不可言说恶俗趣味的庸俗男子,想到自己一见钟情了这么一个粗鄙不堪的人,朱梦萝后脊涌起阵阵恶寒。
白兆胤又交代了一番就走了。
朱梦萝有气无力被她哥继续拖着往前走,心不在焉撞进一个人怀里,一个趔趄差点站不住。
“梦萝,当心。”夏仲琦虚搂着怀中的人儿,羞红了一张俊脸。
“夏大哥,你怎么在这?”朱梦萝瞟一眼二哥好基友----他们朱府的兼职账房先生,外加府内小萝卜头的授业夫子,心里甚为疑惑。
今年的春闱会试拖到三月十八,夏仲琦即将上京参加贡院的选拔。此刻,不应该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地勤学苦读,跑来这边作甚?
夏仲琦还沉浸在意外将心上人搂个满怀的震撼中,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倒是朱梦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好友。
“仲琦,你不是又偷偷跑来当挑工了吧?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上京赴考的盘缠,先让账房给你预支。你眼下当务之急,是专心备考。”
说着,朱梦轩眼明手快,一把捏住夏仲琦急欲藏起的手,当手上的血泡、红肿和勒痕再度暴露在朱家兄妹眼中时,夏仲琦明显瑟缩了下。
那怎么会是只读书人的手?
夏仲琦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纤细,尤其是他手执《论语》静静立于堂前,整个人沉静而从容,宛如玉树兰芝一般俊美。可眼下,那双手勒痕错布,血泡狰狞,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肉。
“仲琦,你这样糟践自己,还怎么提笔写字?还怎么备考?还怎么。。。”朱梦轩说得几度哽咽,后面半句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忍说下去。
朱梦轩一直在等,等这个呆头呆脑,却满心满眼都是妹妹的挚友开口提亲。夏仲琦虽出身贫寒,却胸怀鸿鹄之志,日后必成大器。
朱梦轩其实委婉暗示过几次,夏仲琦却一直坚持要等到金榜题名,考中进士,谋得一官半职才上门求娶,可眼下横生枝节,被个断袖世子爷横插一竿子,再这么干等下去,难道要等妹妹被个死断袖叼回窝里百般摧残才开口吗?
“梦轩,前段时间我爹的病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手上这些伤不碍事,休养个几天就好。至于备考,早已胸有成竹,临时抱佛脚又何必。”夏仲琦边说边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瞄朱梦萝,见她神情抑郁,问道:“梦萝,为何事烦心?”
“还能何事,这丫头被个断袖的癫人给缠上了。”
朱梦轩丢下语焉不详的一句话,却让朱梦轩心急如焚,关心则乱的夏仲琦急了:“什么?怎么会?断袖的喜爱的都是男子,怎会无端纠缠女子?”
“仲琦,那断袖的以为咱家梦萝是男子。还不能挑破梦萝的真实身份,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那断袖之人是个世子,位高权重,也怕惹他不快,一怒之下娶了当同妻,堵世人的嘴。真不知如何是好。”
朱梦轩如愿见到夏仲琦惨白了一张脸,又不咸不淡继续道:“眼下只得快刀斩乱麻,赶紧将梦萝嫁出去,多找几个媒婆,看下方圆百里有没有老光棍。家徒四壁的也行,缺胳膊断腿的满凑合,反正不能便宜一断袖的。”
“哥...”朱梦萝不敢置信地听她二哥像处理什么陈仓廉物般想赶紧将她抛出去,又觉得在夏仲琦的面前被自家亲哥损得一文不值很丢人,像过山车一样感受着全世界满满恶意的她徒余一股没什么用的悲呛,一脚狠狠踩在自家哥哥脚上,咬牙切齿道:“妹妹的事不劳二哥费心,妹妹自有主张。”
夏仲琦听得朱梦轩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再次在挚友恨铁不成钢的注目礼中,胸中燃起被个死断袖觊觎心上人的熊熊怒火:“梦轩,我知道了,不日上门提亲。”
“啊?”这下,朱梦萝莫名惊诧了,二哥竟然用激将法帮她半道拐了个夫君?
这,夏仲琦夏大哥得拥有多悲天悯人的情怀才打算上门向她提亲啊?不是,他一全绍兴府最有望高中状元的举人,美好灿烂的前途在向他招手,犯得着娶她一克夫刑亲的老姑娘?
朱梦萝心虚得又觑了眼夏仲琦,见他脸上的悲愤那么浓那么浓,觉得她家二哥真是逼良为--,呃不,欺人太甚啊。
“夏大哥,不用勉强的,真的。其实,嫁个断袖世子爷当同妻,衣食无缺不说,还不用看嫂子脸色,被别人非议,也没有那么凄惨的。”
朱梦萝的话刚说完,就被她二哥敲了一记,“走了,还磨叽什么,仲琦,记得你刚刚的话。”
另一厢,站在西兴铁陵关前的镇海楼上,远眺风平浪静的钱塘江,白皓霖面色凝重。
“世子,西兴的水驿码头全部找过去了,没有找到一封内附秘密名单的公文。”一旁的绍兴知府王彦斌和萧山县丞姜逸怀战战兢兢。
“邵知府,朝廷公文,地方奏折,都要从水驿码头流转,你跟我说没有?莫不是公文怪力乱神,自己插翅而逃?”
白皓霖扫一眼噤若寒蝉的地方官员,笑得冷然。
然后,这一群猪队友,又开始扯皮推诿了。
白皓霖此行明面上是为绍兴府春闱赴考的学子进京擂鼓壮行,实际上是为惩治疏导民愤不殆,治灾防灾不力的地方官员。
去岁金秋,长江以北遭遇蝗灾,朝廷虽差夫役扑而坑之,但几大产粮重镇损失惨重,冬至南方又碰上罕见大雪冰雹,饥荒中被迫南迁的灾民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朝廷举全国之力赈灾,但江南不少地方官员却阳奉阴违,与大小粮商勾结,玩儿起在市场囤粮居奇,哄抬粮价,却跟朝廷叫苦连天的把戏,终引起民间积怨强烈爆发。
农历春节过后,一度销声匿迹的“血滴子”再度猖獗,杀入皇宫,皇帝好不狼狈地被刺客连环追着打,皇帝震怒,命太子摆平此事。
作为太子太傅,白皓霖当仁不让要为太子分忧。
只是,位高权重如他,当然只需要动动嘴皮打打酱油,这等千里奔袭,劳筋动骨的苦差事,哪里轮得到他出马。结果太子个缺心眼的,被二皇子一激将,回头一杯酒,一句恩师硬逼着他出山。
临行前,太子还说什么亲自坐镇京都掌握全局,根本就是翘着二郎腿,悠哉吃瓜等他这个恩师雷霆出击,坐收渔利。
“举人春闱应试.....呃......鼓劲动员会筹备得怎么样?”
白皓霖说这话时觉得特别扭,就绍兴一犄角旮旯的小破地方,举子春闱应个试,还得劳烦他一太子太傅千里迢迢跑来“鼓劲”。
屁大点事折腾得空前绝后,不伦不类,全拜当前的剑拔弩张的局势所赐。
民怨鼎沸,怕有抱负的举人对朝廷失望,无心登科入仕,所以才搞了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什么春闱应试鼓动大会。
这鼓动大会设在绍兴也有深意。
二十年前,当时的绍兴知府沈瀛兴修水利,改堰为闸,造福桑梓,在民间被奉为“沈青天”。
沈瀛后来政绩斐然,一路升迁至左相,却被认定私吞了朝廷用来修葺铁陵古关隘的大笔拨款,罪证确凿下被满门抄斩,一夜倾覆。
滑稽的是,朝廷给沈瀛定的罪状,百姓并不买账,沈瀛一门几百口惨遭屠戮,不仅没有丝毫减损沈瀛在民间的威望,更是激起了诸如“血滴子”等民间义士团体与朝廷的对抗,萧山一带甚至专门建了祠堂,公开拜祭,香火鼎盛。
所以,将鼓动大会设在绍兴,也有朝廷变相承认,以官祭沈瀛,安抚民心的意思在里面。
替朝廷搭台唱戏这种事情,地方官府倒是干得格外卖力,白皓霖话一出口,绍兴知府王彦斌立即抬头挺胸,绘声绘色汇报开来,讲到一半却被符谦打断了。
“世子,咱们的人一路尾随,看见那个挑夫进了萧山的朱府。”符谦附在白皓霖耳旁说。
“哪个朱府?”
“就是咱们德胜帮忙过塘的朱记纺绸,您刚才不是在醉霄楼与朱二少爷会过面。”
“哦,原来是他。”
白皓霖会心一笑,鼻尖仿若还萦绕得伊人沁人心脾的体香,没想到才分开没多久,就又要见面了:“如此,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