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梦萝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船沉了?好端端地船怎么会沉了?
“二嫂,你莫要开这种危言耸听的玩笑了。二哥这趟出船是专门讣了吉时,又找了有多年出海经验的老船夫掌舵,又是混在海上漕运队伍里,怎么可能会沉船?”对于二嫂的话,梦萝压根就不信。
“是啊。嫂子也希望只是谣传,可是你二哥在市舶司里的熟人信誓旦旦地说,咱家的贡船就是沉了。”
朱梦萝一时语塞了,二嫂的为人她很清楚,虽然行事向来大胆出格,不拘小节,但重大事情她断然是不会信口胡诌的。
那就是说,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二哥为了这桩生意四处举债欠下的巨款怎么办?还不止这些,现在朝廷全面禁海,他们家虽然是皇家御贡,但他二哥不走运河,却故意迂回着从运河入海,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朝廷放宽海禁,能更快速地打通各路枢纽,一鼓作气渗透到海外贸易中,从日渐兴盛的“朝贡贸易”中分一杯羹。
“嫂子,二哥,二哥还好吗?”梦萝不由担心起二哥,不知道哥哥禁不禁得起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二哥这些天忙的昏天黑地,又怎么能好了,只能强撑着精神头在勉强应付罢了,只是这货轮沉船一事,你二哥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能让家里的长辈们知道。”
“如此,梦萝记住了。”
“梦萝。”周缘芳突然又唤了一声,一副踟蹰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
“嫂子,有话不如直说。”梦萝见状,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梦萝,如果嫂子说,眼下只要你肯点头,就能拯救朱府满门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愿意吗?”
“嫂子,这话又从何说起呢?”梦萝讪笑着,无端端地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那个,那个断袖世子爷说,只要你肯乖乖服软从了他,就免了咱家的外债。只要你签下卖身契,所有的危机都迎刃而解。”周缘芳也不绕弯子了,索性心一横,一股脑全说了。
什么?抵债?朱梦萝彻底懵了。
“世子爷,咱们驿馆里的绍兴厨子手艺都是极好的,瞧,做的小糕点精致可口,世子爷可得好好尝尝。”
绍兴知府王彦斌招了招手,厨娘那边早就准备上了,婢女们端上几盘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白皓霖只是指尖捏了小块点心浅尝,便放下了,押了口茶,依然微蹙着眉,很快不动神色的将茶放下,又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漫不经心问道:“朱府那个长工福禄审得怎么样了?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没有,他一直叫嚷着要见世子爷,什么都不肯说。”
“一群乌合之众,酒囊饭袋,全都是废物,连个下人的嘴巴都撬不开。”一旁的符谦对于绍兴府衙的办事效率真是嗤之以鼻。
“那个人真是硬骨头,负荷顽抗到底,人又机灵,耍狱卒跟耍猴似的。”王彦斌略怪异瞅着符谦,心头强压着一口气,道:“符公子这么有能耐,自己审啊。”
“符谦,少说两句。”白皓霖低声训斥,转头又对王彦斌道:“本世子只是来地方微服私访,自然懂得避嫌,拘人就罢了,审讯什么的自然是按照地方府衙的刑法和规矩来,只是手段还是要温和些。”
王彦斌在心里冷哼,这个世子爷也忒难伺候了点。刚从京城风风火火地赶来那会,大小官员的接风洗尘宴也去,席上溜须拍马,打诨插科的话也听,除了劝酒的美人一个都不许近身外,比较“洁身自好”外,也没什么怪癖了。
谁知道,竟然翻脸比翻书快,比女人还喜怒无常。前一刻还觥筹交错,言谈甚欢,下一刻就暗地里通过各个渠道雷厉风行展开盘查,将绍兴查了个底朝天。
将整个绍兴官场、商圈搅得那是天翻地覆,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大灾之年,唯利是图的奸商哪个不伺机哄抬粮价?朝廷又时不时调拨、征取,地方财政时不时陷入窘境,宗藩禄廪开支又极大,要应付庞大的开支,地方官员只能“各显神通”,这如果要真彻查下去,哪个官员屁股是干净的?不都拔出萝卜要带出一堆烂泥。
结果呢?世子爷大张旗鼓跑来造势,让整个绍兴危如累卵,仿佛一场大清洗即将一触即发,偏偏始作俑者却中途跑去查什么,黄册?
更可笑的是,也是世子爷他的心腹,玩儿起“反间计”,威逼利诱他们将一个女人伪造成男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深谙官场之道的王彦斌自然不会将心里的嘲讽摆到脸上,只听他恭敬地又道:“世子爷教训得是,下官这会就去安排。”
白皓霖不耐地摆了摆手,王彦斌就恭敬退下了,厢房里只剩下他和符谦。
“兆胤呢?近来怎么都没看到他?”白皓霖想了想,确实好多天没见到这个堂弟人影了。
“谁知道呢?估计又去密谋什么阴谋诡计了。”符谦估摸着世子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又说:“殿下,不是属下小人之心,白兆胤,还是防着点好。”
“兆胤跟本世子虽然小时候不算亲近,但近些年来倒是有了共同的兴趣和话题,也就走得亲近些,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白皓霖笑看符谦一脸忧虑之色,觉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实在有点过于杞人忧天了。
“倒是,符谦,你觉得朱梦萝是男是女?”白皓霖突然又问。
“朱家小公子,爷还真惦记上,念念不忘了。不是黄册也去查了,如假包换的大男人啊。”对于自家主子日渐强烈的“执念”,符谦有点哭笑不得:“而且,人家朱家小公子都快娶妻了,殿下还是放过他吧。朱家小公子的长相其实挺普通的,找一个他那种姿色的男宠还是挺容易的。”
符谦话又说一半留一半,朝野中其实龙阳之癖盛是流行,常有达官贵人在家中圈养多名外貌俊俏的男子。虽然是不能摆上台面的事情,但是世子如果掳一个男宠圈养府内其实也没什么,左右渴盼抱孙的夫人看着碍眼,又歇斯底里发泄一阵子罢了。
“对了,晾那人还没疯狂到篡改他人黄册信息的程度,这已犯了乱道诬民之罪了。”白皓霖沉吟着,可是那天他明明摸到了两坨浑圆的-----
“符谦,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大男人胸部会异常饱满,还软绵绵地就像....”白皓霖偏头沉思,似乎在回味彼时的触感:“呃,发酵的馒头?”
发酵的馒头?符谦无奈地看下自己因常年练武而锻炼出来的胸肌,嗯,自己这个,估计是还没发酵出来的馒头,顿时满脸愁容:“呃,如果殿下是要以如此的标准去找男宠,属下只能说,嗯,估计很艰难。”
“对了,殿下,太子爷前几日飞鸽传书一封,近日刚收到,请您拆封。”
符谦小心翼翼将一个小竹筒递给白皓霖。白皓霖接过竹筒,打开堵头,倒出里面一张薄薄的信笺,白皓霖的神情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一张寥寥数字的纸条,上面写着:太傅牵扯到的皇家绸商贡船被炸,二弟借题发挥频频发难,速归。
这几年京中不甚太平,当今皇帝早年迷上了丹药被掏空了身子,已经许久未踏足后宫宠幸妃嫔了,近几个月估计预感形如槁木的身体已经很难支撑下去了,故频繁召集太医和辅臣。
古来皇权更迭都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而今大位未定,朝野动荡不安,无外乎就是几个皇子拉帮结派,延保下一世的荣华富贵罢了。
太子虽然已经立为储君,但也不乏野心觊觎者,其中表现最为张扬的,就是二皇子了。其实,为了这个位置,几个皇子暗地里早已经斗的头破血流。
“符谦,殿下召唤,我们可能要快马加鞭赶回京。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试探一件事,确认一个人。”白皓霖突然说。
“什么人?”符谦茫然地问,什么人会比太子殿下的召唤更让世子爷上心呢?
“符谦,你说什么状况下,一个大男人不得不在你面前宽衣解带了?”
注:明初由于“海疆不靖”,实行严格的海禁,从朱元璋开始就禁止民间海运,在郑和下西洋之后,航海活动都是由政府直接组织的,主要承运漕粮与军需物资。直到隆庆元年(1567年),明政府局部开放海禁,于月港设“洋市”,“准贩东西二洋”。月港位于漳州东南五十里,地处海□□通和内河交通之要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