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脑海中一个活泼得近乎可恶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强调着。
【注意你的任务，昭昭。目光放空，脚步虚浮，要完美诠释什么叫行尸走肉。】
沈昭昭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想她堂堂大昭开国女帝，当年批阅奏折几日不眠不休，御驾亲征叱咤风云。如今竟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劳什子系统当众表演发呆？
奇耻大辱！
方才在府里，她不过因嫡姐沈玉娇的嘲讽低斥了一句“朕岂能受此大辱”，便被这系统判定为人设不符。
然后她就感觉一股电流窜过四肢百骸，痛得她当时差点没绷住那张努力维持的呆滞脸，小腿一软，堪堪扶住旁边的墙壁才没当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
那系统还贱兮兮的补刀：【电量还满意吗亲？下次就不是这个功率了哦～】
“系统。”沈昭昭在心中怒道，“你最好真有通天的本事，否则待朕挣脱束缚之日，定将你纠出来挫骨扬灰。”
【哎呀呀，昭昭好凶哦！】
系统的声音依旧轻快，假兮兮道：【7749也是为了你好嘛！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没落侯府爹不疼娘不爱的草包五小姐。】
【你这家世摇摇欲坠，仇人还盯着呢！不装废材怎么苟命？怎么对得起本系统千辛万苦把你塞进这身体里复活？】
沈昭昭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复活？她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受这日日装疯卖傻的憋屈。
奈何这系统似乎与她灵魂绑定，稍有反抗便是惩罚加身。她只得依言努力放空眼神，做出呆滞模样。
行人投来的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
就在她内心腹诽系统祖宗十八代时，前方街口骤然响起一阵骚乱声。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不甘的高喊划破天际。
“……萧帝之功，岂容抹杀！柳贼篡……”
后面的话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
萧帝？那不是她的帝号吗？
沈昭昭抬眼望去，只见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差粗暴地拖拽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那男子嘴角破裂，鲜血直流，却仍兀自挣扎。
为首的官差厉声呵斥，声音响彻半条街。
“大胆逆贼！竟敢当街称颂前朝妖妇，诽谤圣上先祖柳承嗣公爷！”
“给我锁了带回衙门，看看是谁指使的！”
周围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又抓了一个……不要命了……”
“唉，说实话也不行吗？”
“小点声！你想一起进去吗？”
官差头目闻言，环视着周围群众，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当朝圣上英明神武！咱们能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全靠柳承嗣公爷当年拨乱反正，铲除了那祸乱江山的萧氏妖妇，这才开创了我朝煌煌盛世！”
官差头目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谁再敢提那妖妇半句好，就是心怀前朝，图谋不轨，形同谋逆。刚才这个，就是下场。都给我记牢了！”
说完，他冷哼一声，带着官差扬长而去。
过了好半晌，人群中才响起几声压抑的叹息，纷纷散去。
目睹这一切的沈昭昭身体微微颤抖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警告！警告！】脑中那个声音拔高了许多，【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异常，强制镇静程序启动！立即执行！】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周身，将那情绪强行按捺下去，身体重归平静。
沈昭昭咽下喉间涌上的那股腥甜，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膝盖，大口喘息着。
“呦，这不是沈家五小姐吗？怎么这副鬼样子？”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
她抬头，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围了上来，浑身酒气。
“瞧瞧，一脸惨白。吓傻了？”另一人哄笑。
“永安侯府真是败落了，出的女儿一个个……啧，尤其是这个，真是丢尽了勋贵的脸面。”
“傻子，听得懂人话吗？要不爷赏你几个铜板买糖吃？”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若是往日，沈昭昭根本不屑理会这些蛀虫。
但此刻，她刚遭受精神冲击，身体又因系统而虚弱不堪，竟被他们围住，推搡戏弄。
她试图寻找突破口，身体却软绵绵使不上力。
【昭昭，建议启动伪装模式，受惊崩溃哦。】
沈昭昭瞬间领会，就着被推搡的力道，往地上一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呜呜呜……你们欺负人……我要告诉祖母……哇啊啊啊……”
她哭得毫无形象，声音尖利，顿时吸引了更多路人围观。
公子哥们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一时也愣住了。
他们只是想取笑一下这个草包，要真闹大了，欺负一个哭闹的傻子，面上也不好看。
“晦气。”为首的公子哥啐了一口，“真是疯子。走了走了！”
几人迅速散去。
周围人群指指点点，多是嘲笑沈昭昭的疯傻不堪。沈昭昭不管不顾，依旧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她才慢慢止住哭声，抽噎着爬起来。
她低着头，往永安侯府的方向挪去。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缕火焰越烧越旺。
柳承嗣……妖妇。好，好得很。
朕记住了。
终有一日……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不屈意志与求知欲。特殊情况判定：危机解除。奖励：无。提示：伪史难啃，苟命为先，请宿主先好好活下去哦～】
沈昭昭充耳不闻，抹去脸上的狼狈，走进了自己的院内。还未在院中凳子上坐下喘口气，院门就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沈玉娇在一群丫鬟婆子的拥簇下闯了进来。
“呦，我们五妹妹这是打哪个泥坑里滚出来了？”
她打量着浑身狼狈的沈昭昭，用丝帕掩住口鼻：“瞧瞧这副尊容，真是把永安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沈昭昭面上怯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膀，小声嗫嚅：“阿姐……”
“闭嘴。收拾一下，换身见人的衣服。”沈玉娇不耐烦的打断她，“母亲说了，今日谢府的诗会，你也跟着去。”
沈昭昭：“诗会？阿姐，我不懂那些……”
“谁指望你懂了？”
沈玉娇嗤笑一声：“让你去是抬举你，凑个数，当个摆件。省得旁人总说我们苛待了你。”
“赶紧的，别磨蹭。”
她说完，也不等沈昭昭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只丢下一句：“给你半柱香时间。”
门重新关上，小院又安静下来。
沈昭昭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半晌，她才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揩过沾满了泥污的袖口。
——
谢府门外，马车辘辘停下。
沈玉娇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立刻与相熟的贵女们言笑晏晏，完全忘了车上还有一个人。
沈昭昭自己默默从车上挪下来，几个刚到的公子小姐注意到她，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用恰好能让她听见的声音笑道：“永安侯府真是……什么场合都敢带人出来凑数了？”
“嘘，少说两句，没看沈大小姐脸色都不好了么？”
沈玉娇果真觉得面上无光：“还杵在那里丢人现眼？滚到边上去！待会进去了找个角落呆着，不准出声，听见没？”
沈昭昭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应了句“是，阿姐”，便低下头进了谢府花厅，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谢府的花厅敞亮，已坐了不少人。诗会渐入佳境，清谈环节开始。
须发皆白的祭酒秦晦明被众人推举出来讲学。他清了清嗓子，端坐上位，目光扫过在座的公子小姐们。
“今日，老朽便与诸位探讨一二为女子之道。”
秦晦明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学究气。
“《女诫》有云，女子不必才明绝异。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此四者，女子之大节也。是以古训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何解？女子生性属阴，当以柔顺为本。读些《列女传》，明些事理，足矣。
“若沉溺诗词歌赋，乃至经史子集，心思浮动，易生骄矜，反失其柔顺娴静之本性。
“更甚者，牝鸡司晨，乱了纲常，岂非祸端？
“女子本分，在于相夫教子，安守内闱。恪守本分，方是正道。”
一番话引得不少公子频频点头，几位小姐也面露受教之色。
秦晦明见众人反应，颇为自得。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正要深入阐释“本分”之精要。
角落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夫子。”沈昭昭举了举手，面上满是不解，“学生有个小问题，实在愚钝，想请教夫子。”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这个一直被忽略的角落。
沈玉娇脸色一僵，剜了沈昭昭一眼，低斥道：“沈昭昭，夫子讲学，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闭嘴！”
秦晦明被打断，眉头微蹙，看向发声处。见是那个衣着寒酸的沈家五小姐，眼中带了几分不耐。
他放下茶盏，语气还算平和：“哦？沈小姐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沈昭昭仿佛没听出那点轻慢，她歪了歪头：“夫子说，无才便是德。那……如果一个女子，当真一个字也不识，什么也不懂，嫁了人之后，不小心把账本算错了，害得家里赔光了所有的钱……”
“或者，她分不清盐和糖，把毒药当盐巴放进了菜里，把公婆给毒死了……这样，算是有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