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得极其认真，声音清脆，回荡在此刻安静的厅堂里。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想笑又不敢笑，死死憋住。
秦晦明脸上的自得僵住了，眉头拧得更紧：“这……这自然是愚钝不堪，算不得有德。老朽之意，是……”
沈昭昭没等他解释完，像是被自己的问题绕住了，紧接着抛出第二个，依旧是那副懵懂求教的模样。
“还有啊，夫子说恪守本分……那要是这女子的夫君，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平日里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有一日，这坏蛋夫君要出门去干坏事，让妻子在家帮他磨那把杀人的刀……
“妻子是恪守本分帮他磨刀呢？还是不守本分跑去官府告发他？这本分，到底该听谁的呢？”
“噗呲。”终于有人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秦晦明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手指着沈昭昭，气得胡子直抖：“你！你强词夺理，简直荒谬！”
“老夫所言本分，乃是妇德之根本，纲常之正道。岂是你这般胡搅蛮缠，偷换概念所能曲解？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他胸膛起伏，被这刁钻的问题噎得够呛，一时竟找不到有力的反驳之词。
沈昭昭被他一指，吓得立刻低下头，肩膀缩起来，小声嗫嚅：“夫子息怒，学生愚笨，学生只是……只是实在想不明白才问的……”
系统：【昭昭小宝贝，你这问题问得很虚心嘛。不过嘛……这跟咱们的废物人设好像不太搭边哦？这算不算违规呢？】
沈昭昭理直气壮的回击：“哪里违规？朕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废物，听不懂夫子高深的大道理，心有疑问，老老实实请教夫子解惑罢了。”
“朕声音又不大，也没主动挑衅，是他自己说但说无妨的。他答不上来生气，这也能怪朕？废物连问问题都不许了？”
她这一连串反问，逻辑清晰，堵得系统那边沉默了好几息。
过了片刻，才带着点无奈道：【啧，行吧行吧。歪理一套一套的……算你这次勉强过关。下次注意！要低调，要佛系，当个没有存在感的……】
沈昭昭懒得再听它啰嗦，直接切断了脑内的对话。
在这尴尬僵持之际，一个清润平和的男声响起。
“秦祭酒息怒。”声音的主人正是主家公子谢珩。
他姿态从容，面上带着温煦的笑意，目光落在沈昭昭身上片刻，又转向秦晦明。
“沈家妹妹年纪尚小，心思纯稚，所问虽显……跳脱，却也并非存心悖逆。
“童言无忌，还望祭酒海涵。今日诗会雅集，原为交流心得，求同存异。些许思辨，无伤大雅。
“祭酒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想必不会与后辈小女子计较。”
秦晦明重重哼了一声，借着谢珩递过来的台阶，勉强压下怒火，拂袖道：“罢了，竖子不足与谋。老夫今日倦了。”
竟是不愿再多留片刻，起身便走。
谢珩转向众人，笑容依旧：“些许插曲，倒显得今日更添意趣了。诸君莫要介怀，请继续。”
众人的注意力渐渐转开，重新回到诗酒唱和上。
沈玉娇也松了口气：“安分点！”
沈昭昭心下却是一颤。
她抬眼，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那个正温言安抚众人的身影。
那侧脸轮廓，下颌微抬的弧度……都与记忆深处那个无数次凯旋入城时，只敢用眼角余光去描绘的身影，严丝合缝的重叠。
是他。
绝不会错。
那个曾为她镇守山河，最终为她浴血断后，埋骨沙场的镇国将军，陆惊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生疼。
一股难言的冲动涌起，她几乎想要冲过去，想抓住他的袖子，想看清他的正脸，想问他是不是还记得那个站在宫墙上的帝王。想问他……
“陆……”
系统的警报声响起：【最高级别警告！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突破临界阈值，危险行为倾向锁定。三级惩罚程序启动预备，目标：意识剥离。倒计时：三——】
这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将那刚燃起的欣喜彻底扑灭。
沈昭昭低下头，放在膝上的手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沈小姐？”
沈昭昭浑身一僵，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谢珩，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头微蹙：“秦祭酒性情耿介，方才言辞略重了些。沈小姐不必过于惊慌。诗会本是雅事，无需拘束。”
沈昭昭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谢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没想明白……”
她语无伦次，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
谢珩并未移开视线，反而更深沉了几分，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他忽而轻笑了一声，微微倾身，声音温和依旧，问道：“沈小姐似乎……格外怕我？”
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
沈昭昭闻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有……谢公子是好人……”
“哦？”谢珩的视线似有若无的扫过她的额角，嘴角依旧噙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那为何，沈小姐额角都渗出细汗了。今日厅内，似乎并不燥热。”
他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关切，却让沈昭昭感觉无所遁形。
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擦，又硬生生止住，只觉得被他视线扫过的皮肤都像被细微的电流掠过，激起一阵战栗。
【哎呦，他观察得挺仔细嘛！昭昭，露馅了哦～】系统调侃道，唯恐天下不乱。
沈昭昭恨不得将系统揪出来暴打一顿，面上却只能更努力的缩起肩膀，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我饿的，有点头晕……”
这话甫一出口，她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谢珩闻言，微微一怔，眼底那丝探究被一种更深邃的情绪覆盖。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片刻的寂静几乎让沈昭昭窒息。
沈昭昭内心疯狂呐喊：“他什么时候走？！再不走朕就要装不下去扑过去了！系统！想想办法！”
【亲，本系统只负责保命哦，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就在沈昭昭觉得自己即将失控时，谢珩终于再次开口。他并未追究她那漏洞百出的借口，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像是无奈。
“原来如此。”他声音放缓了些，“是在下疏忽，竟让沈小姐空腹至此。”
沈昭昭：“……”
谢珩侧首吩咐一旁侍立的侍女：“去取些易克化的点心来。”
系统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警告！检测到目标人物关注度异常提升，请宿主立刻结束交互，降低存在感！】
“不用了……”沈昭昭慌忙摆手，“我不饿，真的……”
谢珩挥退侍女的手一顿，转回视线，看着眼前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少女，沉吟片刻，并未强求。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锦帕，递了过去：“既如此，便擦一擦吧。”
沈昭昭盯着那方帕子，只觉得像块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请宿主立刻拒绝！】系统厉声催促。
沈昭昭反而迅速将那方帕子夺了过来，胡乱在额角按了按。
系统：【……】
沈昭昭：“多谢公子，方才是我愚笨，冲撞了夫子，给公子添麻烦了。”
“无妨。”谢珩声音依旧温和，“沈小姐心思颇为独特。日后若有疑问，私下探讨亦无不可。”
沈昭昭胡乱点头：“是，多谢公子。”
沈玉娇一把拉住沈昭昭的胳膊，力道不小：“谢公子见笑了。我这妹妹自幼胆子就小，脑子也不甚灵光，今日冲撞了秦祭酒，实属不该。我这就带她回去，好生教导。”
她转头对着沈昭昭，声音冷了下来：“还不快跟我走，丢人现眼的东西。”
沈昭昭被她拉得一个踉跄，顺从的被沈玉娇拖着往外走，自始至终，没再敢看谢珩一眼。
沈昭昭几乎是被人扔回她那个小院的，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恢复了惯常的活泼：【哎呀呀，昭昭小宝贝，刚才可真是千钧一发呐。那么激动干什么？看上那谢家小郎君了？】
沈昭昭：“闭嘴。”
【哎呀，凶什么嘛。】系统不以为意。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谢家公子，皮相倒是不错。可惜啊，看着温润，心思却深得很呢。你以后离他远点，免得招惹麻烦。】
沈昭昭走到院中那张石桌旁：“你懂什么？那是陆惊鸿，是朕的镇国大将军，是朕的……”
【哦？你说那个陆大将军？】
系统笑道：【昭昭啊，你醒醒吧。他早死了八百年了。如今是柳家的天下，那个谢珩，不过是首辅的孙子，翰林院一个新晋的小翰林，跟你那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没有半文钱关系。】
“你胡说。朕认得出来，那就是他。他的声音，他的样子……”
【皮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昭昭，你是被前世的执念魇住了吧？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安心做你的小废物，混吃等死，比什么都强。】
“你让朕看着他在眼前，却要朕视而不见？朕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系统的声音冷硬起来，【再有一次，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一下灵魂剥离套餐，保证让你彻底佛系一百年。】
沈昭昭努力平息着心头的怒火，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一个茶杯，抓起那个杯子，狠狠砸向墙角。
“啪嚓！”
碎裂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最好祈祷朕永远找不到挣脱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