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茶泡饭下肚，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也熨平了胃里那点尴尬的空洞。厨房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脆响。叶冉小口吃着，米香和鲣鱼的鲜味在口腔里弥漫，暖意一路蔓延到四肢，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结弦。他吃得很认真，微微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腮帮子因为咀嚼而一鼓一鼓，看起来…莫名有点乖，和刚才谈论艺术表达时那个锋芒毕露的引领者判若两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小粒海苔屑：“どうした？”（怎么了？）眼神带着询问，清澈得能映出她的影子。

    “…”叶冉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反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ここ、ついてる。”（这里，沾到了。）

    结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嘴角，没舔到。他又用手背去擦，还是没擦对地方。那粒小小的海苔屑顽固地粘在那里，配上他有点茫然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叶冉看着他那副笨拙的样子，没忍住，又轻笑出声。

    结弦似乎有点懊恼，眉头微微蹙起，像是面对一个难以攻克的技术难题。他放下碗，似乎打算去找镜子。

    “ちょっと待って。”叶冉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上前一步，抽了张料理台上的厨房纸巾，（等一下。）

    他停住动作，疑惑地看她。

    叶冉踮起脚尖，抬起手，用纸巾轻轻拭过他的唇角。指尖隔着柔软的纸巾，短暂地触碰到他皮肤的温度，有点烫。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茶泡饭的暖香。

    动作很快，一触即分。

    “…取れた。”她收回手，捏着那张沾着海苔屑的纸巾，感觉自己的指尖和脸颊都在发烫，声音有点发虚。（…拿掉了。）

    结弦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那双总是盛着冰面反光或复杂数据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大，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慌乱的倒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染上绯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饭煲保温模式发出的微弱嗡鸣，和她自己过于响亮的心跳声。

    太越界了。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叶冉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赧，捏着纸巾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想后退。

    就在她脚步将要移动的瞬间，结弦却忽然动了。

    他伸出手，不是抓住她，而是非常轻地、用指尖碰了碰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动作快得像是错觉，一触即离，带着一种试探的小心翼翼。

    “ゆかりの方も…”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目光落在她刚才帮他擦拭的唇角附近，却又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ご飯、ちょっとついてた。”（由香里这边也…沾了一点点饭粒。）

    “！”叶冉的脸轰一下全红了，手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脸。

    “もう、取れた。”他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已经，掉了。）

    他撒谎。

    叶冉的手指摸到的皮肤光滑干净，根本什么都没有。他分明是…故意的。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回应她刚才的越界，甚至…悄悄拉平了那一点点距离。

    这个认知让叶冉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窜遍全身。她捏着那张纸巾，僵在原地，进退不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结弦也似乎被自己刚才那个大胆（对他而言）的举动和拙劣的谎言惊到了，眼神飘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转身假装去收拾流理台上根本不存在的狼藉，留给叶冉一个泛着红晕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厨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之前的微妙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浓稠的、带着甜味的暧昧，无声地发酵，将两人紧紧包裹。

    过了好一会儿，结弦才像是终于调整好呼吸，转回身，脸上还残留着些许不自然的红晕，但眼神已经努力恢复了平时的清澈。

    “もう一杯…いる？”他指了指她的空碗，声音还有点紧，（还要…一碗吗？）

    叶冉连忙摇头：“い、いいえ。お腹いっぱい。”（不，不用了。饱了。）

    “そうか。”他点点头，自己也迅速把剩下的饭扒拉完，然后极其自然地向她伸出手，“じゃあ、碗をください。片付ける。”（这样啊。那么，碗给我吧。我来收拾。）

    叶冉下意识地把空碗递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这次，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蛰了一下，动作同时一顿。

    结弦飞快地接过碗，转身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瞬间充满了厨房，也稍稍冲淡了那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氛围。

    叶冉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和略显紧绷的肩线，心底那片酸软发酵的区域，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糖，甜意丝丝缕缕地化开，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这个在冰场上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自持、在艺术表达上拥有可怕洞察力的男人，私下里，原来会因为一个简单的触碰而脸红，会笨拙地撒谎，会为了掩饰慌张而抢着洗碗。

    笨拙得…有点可爱。

    水声停止。结弦用干净的毛巾仔细擦干手，转过身，脸上已经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耳根那点红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ゆかり、”他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认真，只是语速稍快，“もう遅い。ホテルまで送る。”（由香里，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え？でも…”叶冉想说不用麻烦，她自己可以回去。

    “ダメだ。”他却异常坚决地打断，眉头微微蹙起，“暗いし、危ない。もちろん送る。”（不行。天黑了，危险。当然要送。）

    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固执的坚持，像是在守护某种重要的原则。

    叶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拒绝的话便咽了回去。

    “…ありがとう。”（…谢谢。）

    结弦似乎松了口气，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钥匙：“すぐ戻るから、ちょっと待ってて。”（我马上就好，稍等一下。）

    他快步走向里面的房间，似乎是去拿什么东西。

    叶冉站在原地，听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开关抽屉的声响，心跳依旧有些失序。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过他嘴角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点虚幻的温度和触感。

    很快，结弦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很厚的深色羊绒围巾。

    “夜は冷える。”他走到她面前，将围巾递给她，眼神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衣领上，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これを巻いて。ゆかりのやつより厚いだろう？”（晚上会冷。围上这个。比由香里的那条要厚吧？）

    叶冉怔怔地看着那条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带着他身上淡淡雪松气息的围巾，没有立刻去接。

    见她不动，结弦像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补充：“新品だ。洗ったばかりだよ。”语气甚至有点急，像是怕她嫌弃。（是新的。刚洗过的。）

    叶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条柔软的围巾。羊毛触感细腻，带着洗涤剂干净的清香和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

    “ありがとう。”她轻声说，将围巾慢慢围在脖子上。羊毛隔绝了夜间的寒意，温暖瞬间包裹住她，那气息仿佛一个无声的拥抱。

    结弦看着围巾妥帖地围在她颈间，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这才像是满意了，点了点头：“よし、行こう。”（好，走吧。）

    去酒店的路很短，夜风清凉。两人并肩走着，一时无话。围巾柔软地贴着皮肤，温暖一层层渗进来。

    直到酒店门口，明亮的灯光洒落。

    “ここでいいよ。”叶冉停下脚步，解下围巾，递还给他，“ありがとう、結弦。”（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结弦。）

    直接叫出名字，还是让她脸颊微热。

    结弦接过围巾，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

    “おやすみ、ゆかり。”他看着她，路灯在他眼底洒下细碎的光斑，（晚安，由香里。）

    “おやすみ。”叶冉轻声回应，转身走向酒店玻璃门。

    推开门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条围巾，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见她回头，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动作有点慢，有点僵硬，却格外认真。

    叶冉的心跳猛地空了一拍。她飞快地转身钻进酒店，直到走进电梯，密闭空间里，才敢任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羊毛围巾的柔软触感和那抹雪松的冷香。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

    是结弦发来的line信息。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是刚才在厨房，那两碗冒着热气的茶泡饭。拍照角度有点歪，构图也称不上好看，但暖黄的灯光下，食物看起来格外温暖。

    图片下面，终于跟来一行字：

    「明日も、氷で会おう。」 （明天，也在冰场见吧。）

    叶冉看着那条消息，看着那碗被他记录下来的、普通的茶泡饭，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甜得发胀。

    她慢慢打字回复。

    「うん。明日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