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镜面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指尖划过屏幕,那条「明日も、氷で会おう。」和茶泡饭的照片像是带着温度,熨帖着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叶冉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贴在心口,感受着那毫无规律的、雀跃的跳动。
第二天,生物钟准时将她唤醒。窗外天光微亮,仙台的清晨透着清冽。她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自己都有些惊讶。
冰场。他说冰场见。
简单洗漱后,她套上训练服,手指划过衣柜里挂着的几条围巾时,停顿了一下,最终却选择了最普通的一条。那条带着雪松气息的…太容易让人分心了。
到达冰场时,门口果然已经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保温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清脆的冰刀刮擦声。
结弦已经在冰上了。
不是训练。他正背对着入口,微微弯腰,用刮冰器仔细地修补着冰面上一处不太平整的地方,动作专注而耐心。晨光从高窗倾泻而下,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听到开门声,他直起身,转过头来。看到是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像晨光一样干净。
“おはよう、ゆかり。”他滑了过来,气息平稳,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显然已经活动开了一会儿,(早上好,由香里。)
“おはよう。”叶冉应道,目光却被他手里那个保温袋吸引。
结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像是才想起,有点不好意思地拎起袋子:“あ、これ…母が作ってくれたおにぎりだ。ゆかりの分も。”他顿了顿,补充道,“…いろいろな具を入れてみた。ゆかりの好みがわからなくて…”(啊,这个…妈妈做的饭团。也有由香里的份。…尝试放了各种馅料。不知道由香里喜欢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不确定的试探,眼神亮晶晶地等着她的反应。
叶冉接过那个还温热的保温袋,打开,里面是几个捏得十分漂亮可爱的饭团,三角形状,外面裹着海苔,看得出制作人的用心。
“ありがとう…”她心里那点甜意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お母様に、よろしくお伝えください。”(谢谢…请代我向您母亲问好。)
“うん。”结弦点点头,看起来松了口气,很是高兴的样子,“さあ、準備運動を始めよう。体が冷えていると、怪我の元だ。”(嗯。来,开始准备活动吧。身体冷着的话,容易受伤。)
他的模式切换得飞快,瞬间进入教练状态。
接下来的训练,严肃而高效。结弦收起了昨晚所有的温和与笨拙,变得极其严格和专注。他盯着她的每一个热身动作,纠正着最细微的角度,解释着每块肌肉发力的原理。
“ストレッチは、反動をつけてはいけない。ゆっくり、呼吸を合わせて、限界まで伸ばす感じだ。”(拉伸不能靠惯性。要慢慢来,配合呼吸,感觉到极限为止。) “アキレス腱のケアは、特に念入りに。ゆかりのジャンプ、ここに負担がかかっている。”(跟腱的护理要特别仔细。由香里的跳跃,这里负担很重。)
叶冉一丝不苟地跟着他的指令做,额角很快渗出细汗。他的专业和严厉有种奇异的说服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和信服。
准备活动结束后,他滑上冰面,向她招手:“今日は、スパイラルの基礎からだ。軸のブレを直さないと、あのコンビネーションスピンはいつまで経っても安定しない。”(今天从燕式步的基础开始。轴心的晃动不纠正的话,那个联合旋转永远无法稳定。)
他亲自示范,慢动作分解,讲解着重心分布和核心发力的要点。他的演示一如既往的精准完美,带着一种教科书般的严谨美感。
叶冉跟着尝试,肌肉记忆却总是带着旧有的习惯。
“違う。”结弦滑到她身边,眉头微蹙,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有纯粹的、解决问题的专注,“もっと骨盤を前に出す感じだ。そう…そこで止めて!”(不对。骨盆要更向前送的感觉。对…就是那里停住!)
他的手指虚点在她后腰下方某处:“ここで、支える意識を持て。感じるか?”(这里,要有支撑的意识。能感觉到吗?)
他的指尖隔着训练服,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她,却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叶冉屏住呼吸,努力去感知他所说的那个发力点。
“うーん…”她尝试调整,却总觉得差一点。
结弦观察着她的姿态,沉吟了几秒。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叶冉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滑到她身后,伸出双手,非常轻地、虚虚地扶住了她的髋骨两侧,用以稳定她的盆骨位置。这是一个极其标准、纯粹出于教学目的的肢体接触。
“ここだ。”他的声音从她耳后极近的地方传来,低沉而平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ゆっくり、上体を倒していく。骨盤は、俺が支えているから、動かさないように。”(是这里。慢慢地,把上半身倒下去。骨盆,由我支撑着,不要让它动。)
叶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整个背脊都僵住了。所有注意力都无法控制地聚焦在那双虚扶在她髋部的手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稳定的力道。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骨盆什么轴心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ゆかり?”察觉到她的僵硬,结弦的声音里带上一点疑惑,“大丈夫か?わからないか?”(由香里?没关系吗?不明白吗?)
“あ、い、いいえ!”叶猛地回神,脸颊烧得厉害,慌忙应道,“わ、わかってる!やってみる!”(啊,没,没有!明、明白!我试试!)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按照他的指引,慢慢向前俯身。他的手掌稳稳地虚扶着,像一个可靠的支点,引导着她找到那个微妙的重心。
“そう。その感じだ。キープする。”(对。就是这种感觉。保持住。)
他的声音很近,呼吸扫过她的颈后。
叶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盖过他指导的声音。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汗水气息,混合着冰场的冷味。
这个姿势保持了十几秒,对她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よし。”他终于松开手,滑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どうだ?わかったか?”(好。怎么样?明白了吗?)
叶冉猛地直起身,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给滚烫的脸颊降温,眼神根本不敢看他,胡乱点头:“は、はい!なんとなく…”(是、是的!稍微有点…)
“じゃあ、自分でもう一度やってみよう。”结弦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或者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技术纠正上,(那么,自己再试一次看看。)
叶冉依言尝试,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似乎真的摸到了一点门道。
“いいね!その調子!”结弦的眼睛亮了起来,为她一点微小的进步而由衷高兴,“何度も繰り返そう。体に覚えさせるまで。”(不错!就这样!重复多次吧。直到身体记住为止。)
他陪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练习,不厌其烦地指出细微的不足,也会在她做出正确动作时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
高窗投下的阳光慢慢移动,将两人的影子在冰面上拉长变换。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肌肉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但某种奇异的充实感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支撑着她不断重复。
休息间隙,他滑去拿来了保温袋和两人的水杯。
“栄養補給だ。”他把饭团和水递给她,自己则拿起一个梅干馅的咬了一大口,(营养补给。)
两人靠在挡板边,安静地吃着饭团。海苔酥脆,米饭香甜,里面的鲑鱼馅料咸淡适中。
“ゆかりのスパイラル、だいぶ軸が安定してきた。”结弦一边吃一边说,语气是纯粹的赞赏,“あとは、もっと優雅さを足せば…あのプログラムの、あの部分にぴったり合うはずだ。”(由香里的燕式步,轴心稳定很多了。之后,再加上更优的优雅感的话…应该能完美匹配那个节目的那个部分。)
他又开始自然地谈论起编排和艺术表现,眼神发亮。
叶冉小口吃着饭团,听着他低沉而认真的嗓音,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额发,感受着身体训练后的疲惫与畅快,心底那片甜软的区域像是在阳光下发酵的面团,不断地膨胀,充满了整个胸腔。
这种感觉…很奇妙。疲惫,却又充盈。被严格苛求,却又被认真期待。保持着距离,却又在某些瞬间,被不经意地拉近。
“結弦。”她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ん?”他转过头,嘴里还嚼着饭团,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神带着询问。
叶冉看着他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忽然卡住了。她想说什么?谢谢?还是…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弯起眼睛笑了笑:“…ご飯、おいしい。”(…饭团,很好吃。)
结弦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爽:“よかった。母も喜ぶだろう。”(太好了。妈妈也会高兴吧。)
阳光更加炽烈了一些,透过冰场顶棚的玻璃,在光洁的冰面上洒下大片大片的金色光斑,像是碎了一地的水晶。
训练还在继续。汗水,冰屑,专注的呼吸,偶尔响起的指导声和冰刀划过冰面的锐响。
空气中,弥漫着努力的味道,和某种悄然滋长、未曾言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