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微光透过月白色的纱窗照到屋内紧蹙着眉头熟睡的少女,她皮肤白皙,连年来的梦魇给眼底照上了一层淡淡的乌青,更显得人娇弱可怜。
莲蕊轻轻推开房门,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洗漱用的木凳上面,把毛巾放进水中沾了些热水,拧干搭在盆壁上晾着。
随后她缓步上前,轻轻拍了拍熟睡的少女,唤道:“小姐,该醒了。”
少女朦胧地张开双眼,眼中透露着惊惧与迷茫。莲蕊忙扶着她坐起来,拿起放在盆壁上的毛巾,轻轻抚上少女的面庞。
温热的水气让少女精神清明了一些,她站起身,坐在梳妆台面前。
莲蕊走上前熟练的拿起桂花油,在手上揉搓了一会后附到少女的头发上。随后她拿起桌上的篦子,轻轻篦了一遍头发后,便开始给她挽发髻。
少女似是还未睡够,闭着眼睛任由莲蕊摆弄她的头发。
“母亲今日可唤我过去了?”少女每日都问一遍这个问题,即使日日得到的回答都是还未。
今日她以为莲蕊还会是同样的回答,谁料莲蕊语气轻快地说:“夫人命小姐今日卯时去她屋里。”
她有些吃惊地睁开双眼,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母亲可还说什么了?”
莲蕊摇摇头,她心中便明了,今日大抵就是决定自己还能否留在府里的日子了。
她吩咐莲蕊:“今日粉铺的薄一些,口脂也换个素雅的颜色。”
莲蕊接过命令,便熟练地上起妆,不一会一个略带憔悴又费心遮掩的妆容就画好了。
少女看了看,似是不太满意,又用手指沾了些许胭脂,轻轻在眼下敷了一点,更显得少女楚楚可怜。
做好这一切,她从容地站起身,去了母亲的院子。
少女名叫韩柏桐,七日前得知自己并非韩家亲生的孩子,是刚出生那年她亲生母亲把她和韩府真正的小姐偷偷换了。
这十六年她一直鸠占鹊巢,占着本该属于别人的位置。
她出生那年,英国公韩义公与夫人沈蓁巡查扬州地界,突然天降大雨,便在城外的一个破庙中避雨。
那天庙中亦有一位同样身怀六甲的妇人在此避雨。
夜晚二人同时发动,同时生下了一个女儿。
待到众人熟睡之时,这妇人把两个孩子换了,便引起了这一桩真假千金的戏码。
因着孩子不是亲生的,等到孩子长大以后韩义公与沈蓁便发现了端倪,多年来一直在秘密寻找亲生女儿。
直到七日前,有一个自称是他们亲生女儿的姑娘上门来认亲。
韩柏桐到了沈蓁的院中,那姑娘早已经到了,正坐在她平日坐的位子上与沈蓁说话。
她面色不改的行完礼后做到了榻下的小木凳上,沈蓁看她面容憔悴,不免心疼地开口:“你这孩子,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
一个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如珍似宝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几日她只顾着关心亲生女儿,不免忽略了她,沈蓁心中顿时升起了几分愧疚。
韩柏桐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再向沈蓁诉苦未免太过夸张,便淡淡地说:“这几日为了给念儿赶制礼物,睡得晚了些。我也不会做什么,就女红还拿得出手,想着近来天慢慢热了,便给她做了一个团扇。”
说罢她唤了一声莲蕊,莲蕊便捧着团扇进来,递到她手上。
她接过团扇,起身走到郑念儿面前:“念儿,还请你不要嫌弃。”
沈蓁瞧了一眼团扇,是个凤栖梧桐的扇面,她笑着说:“念儿,收着吧。桐儿做的东西向来是不错的,你有心了。”
郑念儿顺从的接过团扇,扇面针脚细密,她打眼一瞧就是废了不少精力做出来的。
她的养母宋秋芳刺绣也甚是了得,家里全靠她刺绣的手艺才能勉强在扬州生活下去,不然依着她养父郑盛整日吃酒赌博的性子,家里早就挥霍一空了。
因为从小看宋秋芳刺绣,她虽是不慎喜爱,但也能瞧出点门道,比如此刻她手中的这把团扇用的就是平针的绣法,且针脚细密平整,每一次下针的间距也是一样的,绣完以后扇面平整不露底。
能在短短七日内就完成这样一副作品,实在是耗心费神。
她本担心这位贵女会对自己贸然上门有些许不满,明里暗里给自己使一些绊子,没想到竟是个好相与的。
也并非韩柏桐好相与,从前她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性格甚是骄纵。后来关于她不是韩府亲生女儿的流言一出,为了日后还能过上金尊玉贵的生活,她逼着自己敛起性子,讨好别人。饶是现在,京城中的其他贵女在她面前也不敢过多造次。
看着两个女儿和睦相处,沈蓁心中十分宽慰,她对韩柏桐说:“今日为什么叫你来,你是知道吧?”
韩柏桐点点头,如今亲生女儿找到了,她是去是留总该是有个结果。
沈蓁看少女还如往日一般端庄,并未被这件事吓到失了礼数,满意地点了点头后说:“当年被换时你尚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孩,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我与你父亲商量过了,你和念儿是双生姐妹,以后你是姐姐,念儿是妹妹。”
三年前她与义公得知女儿不是亲生的后,曾发愿有朝一日亲生女儿找回来,必把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扔回扬州。可这丫头如今与丞相的小公子关系匪浅,如果真扔回扬州便少了与丞相结交的机会。
加上念儿虽出身乡野,宋秋芳也并未苛待过她,反而出落得飒爽英气,举手投足颇具豪迈。
种种思量,二人最终决定还认韩柏桐做自己的女儿。
“念儿这个名字寓意不好,以后就改名柏莘。”
说完,沈蓁微微侧过头看她的反应,郑念儿也不喜欢念儿这个名字,便微微颌首示意同意。
当年郑盛和发妻有过一个儿子,因他抢了孩子生病救命的钱去赌博,导致这个孩子不治而亡。
后来他与继室宋秋芳生下了一个女儿,他心中倍加思念从前亡妻留给自己的儿子,便给她去了念儿这个名字。
郑念儿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的讽刺,一个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人,竟然有脸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念儿。
“我与你父亲想过几日给柏莘办一个回归宴,日后对外边说柏莘当年出生之时,大明寺的高僧预言她是观音座下童子转世,一生命途多舛。若是养在父母身边恐难全父母缘分,所以便寄养在扬州。如今时间到了,便接回来了。”
这几年京城里谁人不知韩柏桐不是韩家亲生的女儿,但碍于韩家并不承认,众人便都默契的维持着面上的和谐。
如今蓦然接回一个养在扬州的女人,谁猜不到这是亲生的女儿找到了。
但只要韩府承认,那这两个姑娘便都是韩府的小姐,也不会有谁上赶着找不痛快。
毕竟这些官家的女儿,都是用来维系关系的纽带,是不是亲生的并不重要。
韩柏桐跪下给沈蓁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眼眶里已蓄起了泪,配上眼下红色的胭脂,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桐儿多谢父亲母亲厚爱,还愿意认我做女儿,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妹妹。”
沈蓁怜爱地伸出手拉起韩柏桐,这个女儿向来是让她省心的,最是懂事。
如果真把她赶走,她心中还是有千万般的不舍。
从沈蓁院中离开后,韩柏桐便张罗着忙起来回归宴的事情。
沈蓁身娇体弱,从前韩府是老夫人管事,后来老夫人仙逝以后沈蓁便接过来管过几年。后来韩柏桐想学管家理事,沈蓁手把手教了她几年,索性便把管家的事情全交给韩柏桐,自己也落个清闲。
为了给这个宴会想一个合适的由头,韩柏桐拉着莲蕊、崔嬷嬷三人头脑风暴了小半天,终于确定了。
韩家花园种了很大一片牡丹花,且各个品种不凡,如今又正式花盛之时。
寻常人家里只在花开时节买上几盆花在家中摆着,因着沈蓁喜欢牡丹,为了投其所好韩柏桐命人从洛阳找了一位花农,专在家里养牡丹。
想好由头以后,韩柏桐拟了一份名单去给沈蓁过目。
因为是亲生女儿的回归宴,沈蓁将名单细细过目了一遍,也未见有什么差错,她便抬抬手让韩柏桐去办。
时间紧任务重,韩柏桐一面安排着座次,一面安排着吃食,过了一会又跑到花园监视牡丹花的状况。
忙活到第二日晚上,才算把宴会安排好。
这几日她心里没了害怕,睡觉也安稳了许多,等到宴会那日时,韩柏桐已脱胎换骨,整个人容光焕发。
她梳洗好后又眼巴巴跑到韩柏莘屋子里,看她仍是简单束起头发,穿着一身利落的小袖常服,韩柏桐差点昏死过去。
幸好她今日来看了看,若是由着她这一身到宴会上,不知道得被多少人笑话。
韩柏桐强硬地压着韩柏莘做到铜镜面前,利落地指使莲蕊给她换个新发型。
安排好这边,她又去找昨日送来的青绿色的苏绣云锦衣裙。
看着空空如也的衣柜,韩柏桐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晕了,她那么大一套衣裙怎么不见了。
“秋菊,昨日送来的衣裙在哪?”
秋菊应声忙从箱子里取出衣裙,她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看到衣裙完整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也不怪韩柏莘,从前在扬州,好东西不藏得深一点就会被郑盛搜刮走。
因而昨日看到这造价不菲的衣裙,她想也不想就藏了起来。